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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快步走上前去,问道:“絮儿姑娘是受了什么委屈,怎的在这儿偷偷地抹眼泪?”
絮儿闻声连忙背转身子,匆匆抹了把脸,才转过面来。通红的眼里还泛着水光,只听她夹浓浓着鼻音说道:“算不上是委屈,是我自己做错了事。”她嘴上说着不委屈,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白芷这时才看清她一边脸颊红肿得厉害,急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絮儿赶紧埋下头,不发话。白芷看她刻意回避,也不愿勉强,正想转言宽慰她几句,却听絮儿哽噎着说道:“夫人小产,医官说是因养胎期间调理不善,又因我负责夫人饮食,今日大王问起,便怪罪我照顾不周,赏了我一顿巴掌。”
白芷想起商翠缕确实好食辛辣味重的。可她怀有身孕,自当注意忌口,怎会这般不顾及身子?即便是她粗心大意,可这府里医官,院里的婢女必都会再三提醒,紧密看顾,断不会由着她胡来。
又听絮儿继续道:“我平日里已十分谨慎,我晓得夫人爱吃蜜姜,所以平时屋里会多备些。可自打夫人有身孕,但凡我眼睛能够瞧见的都收起来,膳食也一律清淡,不让夫人再沾辛辣的。可我哪里管得住主子的嘴,她若偷偷藏着吃,我也拿她没办法……”
她越说越委屈,泪珠子不住往外冒:“你是不晓得,夫人怀孕后越发像个孩子似的,医官说东,她便偏要往西。一日三餐不老实吃,直说自己没胃口,随便吃两口便落下筷子不动了。保胎的汤药也嫌苦,总是喝一半吐一半,被发现了还不许人说出去。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让我们做下人能怎么办!”
“如今出了事,大王肯定不会责怪夫人,便把气撒在我们下人身上,我也就只好认了……怪只怪自己不能多长几只眼睛,时刻盯着夫人。”
白芷明白这些苦只能咬碎了往肚里咽,安慰她道:“商夫人晓得你的委屈,往后定会待你更好。”
又安抚了絮儿一阵,只见柳沐烟从远处走来。她是特意来寻人的,见絮儿脸上泪痕未干,便柔声细语地说:“夫人叫我来瞧瞧你,顺道带你回去。”
却见絮儿却绞着帕子站在原地不动。柳沐烟说道:“别怕,大王已经走了。也莫和夫人怄气,她晓得你心里委屈,说要好好补偿你。”如此说完,絮儿才半推半地走到她身边。
柳沐烟许久不见栖云阁众姐妹,见到白芷不免多说两句:“翠缕常说起你们,等改日得空,定要来瞧瞧她才好。”
白芷道:“那是自然,只是这时候去恐怕不合适。”这时又想起心中隐忧,遂问道:“沐烟姑娘你近日可好?”
柳沐烟晓得她想问什么,因笑道:“我能有什么不好的,眼下只巴望翠缕快些好起来,也没甚么其他念想。”
待絮儿随柳沐烟回到翠羽轩,商翠缕立马唤了医官给她瞧瞧脸上的伤。
商翠缕好言好语地安抚完絮儿,屋里便只剩下她与柳沐烟两人。商翠缕虚得起不得身,又说了半天话,此时只得躺在榻上频频叹气。
“絮儿不会恼你的。”柳沐烟道。
商翠缕疲惫地抬起眼睛,眼中隐有愧色:“这事本不该怪她,是我……”
柳沐烟似乎猜到她想说什么,忙打断道:“好了,你别再为这些琐事费心劳神,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将身子养好。”又出言安慰道:“医官说了,你还年轻,等调理好身子,往后日子还长,必能再有身孕。”
谁知商翠缕听了这话登时变了脸色,冷声说道:“你若闲得话多,不如去安慰絮儿。我今日乏了,你少在这儿扰我清净。”
柳沐烟一时哑然,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温温笑着,说道:“那你先好生歇着,我在门外侯着便是。”她只当商翠缕因痛失腹子,这段时间心中郁结烦闷,性子才会变得阴晴不定,因此也不愿与之较劲。
不等她退出卧房,榻上的人忽然叫嚷起来:“你走远些才好!走了便永远都别来我房里!”
分明事事顺着对方,却不想还是触到了这姑奶奶的逆鳞。
柳沐烟转回去坐到榻边,见商翠缕扭着脸不正眼瞧她,便轻轻捏了捏对方手心,柔着嗓说:“我不走,哪儿都不去。”
商翠缕紧抿着唇,眼睛里夹怨带怒地死死盯着柳沐烟,却再没有说出什么狠话来。
柳沐烟伸手捋顺她鬓边乱发,见对方并未避开,便接着说道:“我晓得你近日烦闷,心里装了许多事却不曾说出来。”
商翠缕眼角却蓦地淌出几滴眼泪,落在她的指尖。
柳沐烟心口堵得生疼,不知该如何宽慰她才好。
这些天商翠缕时常莫名落泪,总躺着发呆,有时与她说话,也像没听着似的不搭理人,哪里还有过去半分明媚张扬。
只见商翠缕忽然又直直看着床顶出神,半晌不曾说话。
柳沐烟见她这副光景,心中说不出的焦急,可面上却露不得惊,强作平静,如常问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叫絮儿先备着。”
商翠缕不应话,又呆愣片刻,才从嘴里蹦出一句:“我不想要孩子。”
这类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柳沐烟近来已习以为常。她用哄小孩的语气顺着商翠缕的话问:“不想要孩子,那想要什么?”
岂料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似在商翠缕心头划开了道伤口,让藏在里头的凄楚悲凉随着眼泪尽数涌现出来。
看着面前泪如泉涌的人,柳沐烟连声道歉,急忙为她拭去眼泪:“是我错了,不该问你这些有的没的。你若不想说便不说,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不想商翠缕的眼泪却越来越多,似乎再也流不完:“你问我想要什么,可让我该如何回答。”
“不知怎么回答,那我们就不说了,怪我口不择言。”柳沐烟内疚不已,她明知翠缕近来心思极为敏感多愁,直恨自己多嘴多舌又引出对方许多伤感来。既心疼翠缕,又不知如何抚慰,此时更觉得欲哭无泪。
正当她不知所措,商翠缕已渐渐收起眼泪,握住她的手道:“你不必自责,是我太爱胡思乱想,才总是莫名哭起来。”
她见商翠缕冲她笑着,心里反更不好过。不知怎的,她忽然害怕得厉害,生怕对方会突然消失,倾身过去紧紧抱住眼前的人。
商翠缕由她抱着,身体依偎在温热的怀抱中似乎也恢复了一点气力。她轻轻合上眼,慢慢说道:”被世子买进王府时,我总巴望着能得到世子宠幸,若能当个小妾那是最好的。你来之后,我还怕世子喜欢你胜过我,心里对你总有防备,这些你可晓得?“
柳沐烟道:“既然提防我,怎么还要护着我替我出头?”
“谁叫沐烟生得柔弱可人,我见犹怜。”
柳沐烟知是句玩笑话,不禁轻声笑道:“几时学着咬文嚼字了?”
“还不是和姑娘学的。”商翠缕笑着,目光飘忽,似迷失在留不住的某处记忆当中:“后来搬进了栖云阁,虽成天见不着世子,反倒比之前开怀自在许多。可那时候不知满足,总在想几时也能睡上松软的床榻,穿戴上像同郡主身上一般漂亮的衣裳首饰。再后来到了这里,常觉得一个人孤单,直盼着你要是能陪在身边就好了。”
柳沐烟听她叙说往事,觉得眼睛发涩喉咙生堵。许多话涌上唇舌却难以倾吐,只单单说了一句:“这些如今你都有了。”
商翠缕笑叹一声:“是啊,这些我都有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锦衣玉食,恩宠加身,还有何不满?
可她清晰地记得,崟王欲当着柳沐烟的面与她亲热时,她是如何的羞耻与难堪。侍寝过后,柳沐烟温柔地为她梳洗,她便难受地想要立刻哭诉一场。
等到后来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更是无法忍受柳沐烟同絮儿一样为她感到喜悦。
至此日复一日,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想要什么,可该让她如何开口去找人讨要?
门口的莺鸟并不善解人意,叽叽喳喳吵嚷个不停,仿佛也在声讨。
商翠缕从柳沐烟怀里挣开,看了眼窗外,说道:“去替我把那门口的鸟儿放了罢。”
莺鸟是崟王当初怕她无聊,送她解闷用的玩物。
柳沐烟正要动身出去,商翠缕又改话道:“扶我出去,我亲手放了它。”
等她将鸟笼打开,那雀鸟却停在里头迟迟不动。
莺鸟也生得奇葩,羽毛红绿掺参半,且是艳红大绿,花里胡哨得叫人看一眼就能记住。
商翠缕盯着那无动于衷的鸟儿,不觉咬了咬唇,脸上浮出些不甘。
柳沐烟默默瞧她脸色,说道:“我看这鸟儿是舍不得你,才不愿飞走。”
商翠缕却冷笑道:“哪里是舍不得我。”说着眼里尽是嘲讽:“它是舍不得这里整日好吃好喝地将它供养起来。已被养了这没些天,怕早忘了如何觅食,出去了也过不了风餐露宿的日子。”
柳沐烟笑道:“你倒是把它当成人来看。”
“这畜生可不就和人一个德行。”方才几步路似耗尽她全部力气,商翠缕虚虚偎在柳沐烟肩上,凄然笑道:“养在这里,不都是为了取悦他人。”
话才说完,那鸟儿似乎也不甘心被她如此数落,扑了扑翅膀从笼子里飞了出来。可没飞多远,又停在了院里那棵生得瘦骨嶙峋的柳树枝头。
商翠缕不由睁大了眼,死盯着莺鸟。她嘴唇轻轻开合,却没有说话。
柳沐烟在旁边陪她站了许久,担心她身体劳累,扶起她的肩头说道:“回去歇着吧,它不愿走,你又何必赶它。”
又过了许久,见那鸟儿始终不动,商翠缕一面笑着,又一面忍不住冲那鸟儿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死赖着根木头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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