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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夫人的葬礼操办得十分仓促，且极为低调。似乎有人故意想要将此事尽快翻篇，不再被人提起。

事实可被粉饰隐匿，但谎言总有破绽。许多猜测便是从这些疏忽的缝隙中破土而出。

顾清沅在这个时点突然离开洛殷城，不难让人联想到此时正在邺阳城外打着拨乱反正旗号的二公子卫孚。

有人猜测，顾夫人正是不愿被卫琰作为要挟的筹码，才故意选择在抵达邺阳城之前赴死，只为不拖累夫君。也有人说，顾夫人并非死于恶疾：当日她藏了一把匕首在身上，乘坐马车途中趁人不备在车中自戕而死。据说她的血流到车外，沿着车轮碾了一地，被人发现时人早已血尽身亡。

流言在王府中四散，顾夫人的死因自然也成为无解的谜团。

卫璃攸还记挂着顾清沅生前的嘱咐。在顾清沅丧事过后，她便时常探望贾明琅。

自顾清沅离世后，朝晖院里越发冷清沉静，连大门开启的吱呀声响都显得格外突出。

走到屋内，便听到贾明琅在痴痴呓语。这些天，她似乎对顾清沅已经身故的事情浑然不知，仍活在自己的臆想当中。

“三嫂近来可好？”为避免引贾明琅疑惑，卫璃攸按照从前称呼她为三嫂，不再唤她王妃。

贾明琅光着脚小跑着到卫璃攸身边，忽然扯住卫璃攸的袖子，似要领她到某处去。

“怎么不给夫人穿上鞋袜？”卫璃攸质问屋中的婢子。

“夫人不肯..."婢自怯怯地回话：“若强行为她穿上，她便会大声哭闹，再将鞋袜脱下。不过郡主莫要担心，我们在地上铺好毯子，夫人也不至于冷着。”

“璃攸，我给你瞧个东西。”贾明琅突然打断卫璃攸。她眼珠子转了转，神神秘秘地在卫璃攸耳边说：“我发现清沅在骗我。”

卫璃攸心中一震，以为她察觉到什么，忙问：“她骗你甚么了？”

贾明琅牵着她走到奁箱前，悄声说道：“她叫我不能打开这箱子，说里面藏着可怕的东西，还特地上了锁。可我前两天发现锁被撤下了，便悄悄打开瞧了瞧，发现里头都是些寻常物件。”说着她打开奁盖，里头果然只是梳妆用的胭脂水粉及几串首饰。

“里头藏了什么？”卫璃攸故作好奇地问她。

贾明琅笑道：“清沅从我这里搜到的，让我不许再碰，具体是什么我却不记得了。”她忽然竖起食指与中指，在卫璃攸面前晃了晃：“可是我晓得有两个，这里只藏了一个......还有一个，我没有告诉清沅藏在了哪儿。”她笑嘻嘻地用食指抵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三嫂可否能告诉我，还有一个藏在哪里了?"卫璃攸试探。

"我才不告诉你。”贾明琅朝她扮了个鬼脸，便兀自屋里屋外地跑了一圈，片刻又回到原处。

“我找不到清沅了，”她委屈巴巴地环视周围，目光最终落在自己的脚下：“我有些想她。”

卫璃攸在心里打起腹稿，提防着随时应对她问起顾清沅的下落。

“我晓得，清沅照顾我太累了，须得休息一阵子。”贾明琅忽然启声。

卫璃攸道：“顾夫人出城探亲了。”

贾明琅摇了摇头，神情坚决：“清沅同她爷娘疏远好多年了，她不会去探亲的。我晓得她去了哪儿，可我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要问。”

都知道王妃失了心智，故而她说的话无论真假已没有人会相信。

“其实我也累了。”

披头散发的王妃盘腿坐在卧室中央的蒲团上。裙袍上的系带散在身侧，衣领也不得体地张开虚虚挂在双肩上，几乎快露出私密的亵衣。胭脂水粉围绕着她摆了满地，她却不许有人上前收拾，也不许人为她梳洗装扮。

金银首饰支离破碎地落得满地都是，像被人用力砸过一般，又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朝跌落砸在地上，破碎得彻底。

卫璃攸心里发涩。她踩着步子走近，蹲在贾明琅身边，轻声道：“累了就回房间歇着，地上凉，当心着凉。”

贾明琅像全然没听见她说话，打开一盒胭脂膏，用食指沾了沾，往唇上胡乱抹去，抹得嘴唇周围尽是鲜红，含着血一般。

卫璃攸忍不住扣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继续涂抹：“我找人带你去梳洗，再换身干净衣裳...听话。”

她本是出于好意，贾明琅却变得暴躁起来，猛地将她推了一把。见卫璃攸踉跄地跌坐在地上，又拧起眉头，露出懊恼的神色。她无措地拨弄着手指，眼中有愧意，却不懂得该如何道歉，只说：“我不是故意推你的，是你非不让我梳妆打扮。”

卫璃攸自然不会同一个失了心智的人计较，也说不出指责对方的话。她兀自站起身，拂去身上的尘灰，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事，不怪你。”

贾明琅带着歉意，有些委屈地解释道：“因为阿琰要来看我了，我才想打扮好看些去见他，他是不是就会多喜欢我一些。”

卫璃攸顿了顿，说：“三哥自然会喜欢。”

“骗人。”贾明琅却突然笑了起来，迷蒙的眼睛里恢复了一瞬的清醒，“我晓得，阿琰一点也不喜欢我，他一直在骗我。所以我也骗了他，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卫璃攸惊讶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窈窈。”

“什么？”卫璃攸不明白她又在说什么。

“她叫窈窈，一次清晨替卫琰更衣时，他失口喊过这个名字。前夜里他很晚才睡，兴许是熬狠了才不小心叫出这个名字。”贾明琅眼神空洞地望向她：“我私下打听这人是谁，才知是曾经伺候过卫琰的婢女，早离开王府嫁人了。只不过其他人都唤她‘四儿’，只有卫琰才叫她‘窈窈’。”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冷静：“可我并不羡慕她，也不怨恨她，只是觉得大家都十分可怜。卫琰喜欢她，还是为了利益曲意逢迎地迎娶我。为了权力他欺我骗我，害我全族性命，甚至可以残害父兄，一点情爱对他而言有算得了什么呢。”

贾明琅说话时的神态凝重，又不像痴傻，情绪变换之大，令卫璃攸不禁在心底打了个寒战。

她忽然昂起头，对卫璃攸说道：“你和其他人一样，也觉得我疯了，是不是？”

卫璃攸怕牵动她的情绪，连忙摇头。

“告诉你，我没疯。”贾明琅一板一眼地说道。

见卫璃攸沉默不语，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卫璃攸挨近些，“你过来，我有几句真心话同你讲。”

卫璃攸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听话地走近过去，蹲下身听她说话。

贾明琅压低了声说：“过去我不喜欢你，早看出来你对着姑姑表面迎合，实际是个吃里爬外的小白眼狼。只是王妃叮嘱我要对你多些照拂，我才假装待你亲切，实则并非出于真心。”

“可我并不怨恨你，即便你心里头向着独孤家，暗中与贾家作对，我也没有真的恨你。”贾明琅笑道：“我晓得这些事并不能怪在你身上，正如姑姑同我也是一样，许多事都只能顺势而为。彼此立场不同，也无可奈何。说到底，都是可怜人罢了。”

听她说完此番言语，卫璃攸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贾明琅认真地凝视着卫璃攸的眼睛，说：“你瞧我现在的样子，像是疯了吗？但他们都以为我疯了，连清沅都被我骗了，你是不是也被我骗了？”说完蓦地发出一阵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

卫璃攸怔怔地望着眼前似疯似醒的女子，分不出方才一番话究竟是真是假。或许清醒是真，痴傻疯魔也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