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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忙示意众人噤声:“此事到此为止,以后谁都不许再提。我说这些只是让你们放宽心。”
婢女们点点头,各自沉吟,脸上仍有焦虑之色盘桓。
“话都说到这份上,你们还怕个什么?”海棠问。
只见其中一个婢女支支吾吾地开口:“开年后郡主就要远嫁了......按规矩总是要有陪嫁伺候的人。”
“原来是怕这个。”海棠冷笑了一声:“郡主真是白养了你们这些人。”
方才说话的婢女闻言不禁面露愧色。又听海棠言道:“陪嫁的名单我也没见过,说不准让整个栖云阁都一并陪嫁,你们也早些做好准备罢。”说完拍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就走,留下众人越发忧心。
白芷知道海棠是在气头上才故意说这些话来唬人,连忙追上去叫住她,“你方才那样说,只怕她们好久都难睡上好觉了。”
“一帮背信弃主的东西,活该她们睡不着。”海棠啐道。
她与卧雪其实知晓卫璃攸的打算:郡主体恤身边的人,并不打算带栖云阁的婢女陪嫁。可这些人却早早地想将自己撇开出去。
因信得过白芷为人,也曾将此事透露给白芷。
白芷叹了口气:“她们会担心也是人之常情,谁又甘愿一辈子背井离乡,在蛮夷之地度过余生。”
白芷的话确实中肯。换做是海棠自己,若要真她陪嫁到西厥,即便再舍不得郡主,恐怕也得躲起来大哭几场。
海棠一时沉默不语。
白芷忽然问道:“郡主当真谁也不带?”
海棠明白她要问的是谁。
“你方才也说了,谁都不会甘愿到那西厥去,难道她曲红绡就能心甘情愿?”她冷哼了一声:“不过平日里郡主就爱粘着她,说不准就带她一人去,也不枉郡主宠她一场。”
*
事实上璃攸郡主陪嫁随行的婢女名单一直悬而未决。宗礼院的掌事因此一再追问,而郡主这边却始终拖延。
卫璃攸深知红绡心意已决,自己也不愿同红绡分开。可经此一去便再无回头之日,才迟迟难以下定决心。要知在崟王府中尚且身不由己,常令红绡涉险,远赴西厥恐怕往后事事更不在她能掌控的范畴,她又该如何庇护对方。
这些话她不敢同红绡多说,怕惹对方多思徒增难过,故而只能藏在心里。
长久的忧虑在心里生根,又在接踵而来的变故中不断蔓延疯长。尤其是在顾清沅与贾明琅相继去世后,卫璃攸整个人变得越发颓丧与寡欢。
转眼已距离贾明琅去世两个月,胜仗后的余温也在寒冬将至的氛围里逐渐散去。
这日,卫璃攸刚应付完宗礼院的一波催促,紧接着又有不速之客到访。
日理万机的卫琰竟抽出空突然前来栖云阁,着实令卫璃攸感到意外。
可卫璃攸提不起任何待客的热情,也未曾感到丝毫恩荣。招呼卫琰入座后,不咸不淡地敷衍两句。
“今日内侍已经来过来了。”卫璃攸面无表情地看向卫琰:“难不成回去的时候没向大王及时禀报,还要麻烦大王亲自来一趟?”
见她语气冷淡,卫琰只是一笑了之:“孤是专程来看望你的。”
“有劳大王费心。”卫璃攸冷淡地笑了笑,似在应付。
“瞧你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孤就放心了。"卫琰道:"让内侍看着你按时用药,是为你的身体着想。说到底孤同你是亲兄妹,又自小相依,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自从登上崟王的位置,卫琰鲜少有这样卸下主君威严,表露温情的时候。
若此情此景放在从前,卫璃攸或许还会因为几句兄妹躬亲的好话而心生动容。可事到如今,她已对这难辨真假的温情并不在意。
是时,卧雪叩门进来奉茶。因卫琰在场,她添好茶水便速速退下,不敢多留一刻。
卫琰拿杯盖刮去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浅浅饮下一口,“你这里的人煮茶的手艺倒是比孤殿中的要好上许多。孤平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不会苛责他们,久而久之下面的人也习于怠慢。”
“也许并非有意怠慢,只是侍奉王侧,凡事都须谨小慎微。下面的人既不敢妄自揣摩大王心意,自然也就不敢自作主张地改了这茶食的口味。”
卫琰听出她在暗中讥讽,不禁苦笑了一下,随后继续低头饮茶。
“怎么不见红绡在旁边伺候。”卫琰放下茶盏,玉盏只发出轻微的磕响,却令卫璃攸随之心颤。
“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必整日围着我转。”
“她的事不就只有你。”卫琰笑了笑:“孤又不会吃人拆骨,没必要特意将人藏起来罢。”
卫璃攸并不想同他扯远,尤其不愿与他谈论起红绡,遂言道:“邺阳一战重创祁王,兄长又与西厥达成联盟。想必正要趁热打铁,眼下必有许多政务等着兄长处理。兄长百忙之际还能抽空来看我,实令小妹受宠若惊。”
“这是要着急赶我走的意思?”卫琰看了她一眼。
“小妹不敢。”卫璃攸轻轻咳了声:“只是不想因为璃攸,耽误了兄长的要紧事。”
“璃攸心系国事,实在令为兄汗颜。”卫琰顺手为她满上热茶,“不过孤今日前来也并非只为闲聊,正是有一件要紧事想同你讲。”
卫璃攸不禁为之一愣。
“兄长请说。”
卫琰收敛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是关于章校廉章将军的事情。”
又是章校廉。
卫璃攸心想,过去不见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最近倒是总有人为了他找上门。
“可是那个在邺阳城立了大功的章将军?”卫璃攸故意问。
“正是此人。”卫琰应道,“章校廉立下大功,理应大力嘉赏。可是孤不敢封赏他太高的职位,担心其他属官恐会不服,便只封了他一个四品武卫将军。但思前想后,总觉得还是亏待他了,便想再赏赐他些什么,以表心意。”
卫璃攸以为武卫将军一职并不算薄待了章校廉。亦不觉得卫琰仅仅是为封赏一事来专门询问她的意见,其中定有其他意图。
她端起茶盏饮了口茶,“兄长还想赏赐他什么?”
卫琰道:“孤原本是想赏赐些钱财和土地,可章将军并不看重,只向孤求一段好姻缘。孤听到他中意之人,觉得郎才女貌甚是登对,便一口答应下来。”
话里已逐渐袒露真实的意图。
“兄长既已答应了他,还来问我什么?”卫璃攸面上带笑,心里已涌上些许不安。
“毕竟他中意之人是栖云阁的人,孤须同你打声招呼才是。”卫琰说道。
卫璃攸心中一震,手指不由紧紧蜷在掌心。
不等她反应过来,卫琰已继续说道:“章将军年轻有为,品性端雅。孤以为,于大多女子而言都算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配。他能够不计较出身,让红绡做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是红绡的福气。”
听到最后一句,卫璃攸直感到浑身如坠冰窟。
她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对她。
“我不同意。”她未曾多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卫璃攸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声音有些颤抖:“他要一段好姻缘,为何非要红绡不可?你想要拉拢章校廉多的是法子,为什么偏要用红绡?”
“孤晓得你待红绡不同,但你可有好好为她今后打算过?”卫琰反问她。
看着情绪几近崩溃的卫璃攸,这次卫琰并未强硬地威胁,而是好言相劝:“西厥民风剽悍,你身份尊贵尚能不被薄待,可那里毕竟不是洛殷城。红绡只是一个陪嫁的婢女,你可曾想过她随你到了西厥之后会被如何对待?而你又能护她到几时?”
“孤是真心为你们着想。章校廉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他直言对红绡十分倾心,此生绝不负她。若能促成这好姻缘,红绡下半生也能有所依托。你真舍得令她往后日日看你与他人恩爱成双,她却终身不嫁在你身边为奴为婢。”
卫琰所言句句刺中她心中痛处。这些事情她并非从未考虑过,只是难以直面,也不忍说破。这时听卫琰一席话将疮疤尽数揭开,心中如被刀锋切刮。
恍然意识到,近日的犹豫与迟疑像是现实的预兆,其实早已埋下伏笔。
卫璃攸整个人脑中轰轰作响,如坠入噩梦当中。等再回过神,不觉泪已成行。
她抹去眼泪,泛红的眼睛直直看向卫琰:“我方才说过了,我不同意。”
“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今日不过前来是知会你一声,并非是要征询你的同意。”
卫琰说着已站起身,低头整理衣摆,“该说的好话孤已说尽。要知道,为人主公者不可戏言。孤既答应了章校廉,就不能言而无信。”
“好个‘不可戏言。’”卫璃攸听他所言,忍不住冷笑出声,“兄长也曾许诺我来去自由,可眼下还不是将我困束于此。你把我当成物件一样拿去同西厥王交换利益的时候,是否有想过‘不可戏言’?“
卫琰似乎被她的诘问所触怒,猛地握紧拳头:”与西厥和亲不是你我的私事,是为了卫家及崟国。过去你可以拼了命地向父王求情,只为保全独孤一门。可你好生想想,你因生于卫家,出生便能坐享安定与荣华,为何就不愿意为卫家做出一点牺牲?“
听完他的话,卫璃攸直觉得既心寒,又愤恨。更为曾经的自己感到几分荒唐与可笑。
“我承认自己言而无信,无法兑现对你的承诺。可是你想要的东西,本身就兑现不了......是你自己想不明白。“他目光冷峻地看着卫璃攸:“你想要自由,可我们生于卫家、长于王府之中又何来自由?我都没有的东西,该如何向你兑现?”
卫璃攸的肩头慢慢颓塌,紧握的手掌也被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侧。
明明心中悲恨交织,她却沉默良久,一句话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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