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昨日才来,毛都没长齐呢!”
“听说是个野路子,何院判怎的偏点了他的名,莫要误了大事连累我等……”
“嘘,听说那叫洪文的小子祖上与何院判家有些渊源,照拂一二也在所难免……”
太医署内等级森严,各处人员皆有定数,其中正四品院使统领一名,正五品左右院判各一名,太医十二名,吏目二十四名,另有医士、医生若干。
晋升太医必须从吏目内提拔而来,吏目可随诊,至于医士、医生,则只能留在太医署打杂。
署内人才济济,吏目数量又倍于太医,多少天之骄子坐三两月冷板凳都未必能随诊一回,可那姓洪的小子才不过十八,一举压过众年长者考取吏目本就引人注目,如今凳子还没坐热就被点名随诊,怎不叫人眼红?故而众人语气难免有些酸溜溜的。
太医署留守众人窃窃私语,洪文三人路上也没闲着。
“宫中礼仪都背熟了吧?”何元桥老妈子似的唠叨个不停,不等洪文回话就道,“罢了,稍后你只看我们行事……不过倒也不必担心,咱们这位陛下性情宽厚仁慈,是个明君……”
洪文老老实实听他啰嗦完才道:“都记住了。”
但何元桥看上去比他更紧张,一个劲儿嘟囔“没事没事”,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洪文。
三人随报讯宫女一路疾行穿园绕廊,不多时就瞧见了宁寿宫的屋檐。还没进门,就已经能听见里头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皇儿!”
“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再派人去催!”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来人呐,请太医!”
何院判雷厉风行道:“元桥去看看文妃娘娘,洪小子随我去看五皇子。”
文妃虽然娇弱,但近几年并没生过大病,想来此番也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何元桥一人足以应付。
洪文哎了声,答应得干脆。
倒是何元桥有些担忧,“能应付得来么?”
按照规矩,太医诊脉后要当场拟定脉案、药方一式两份,一份送药房抓药,一份在太医署留档。若不着急时,把完脉后慢慢誊写也无不可。但五皇子的情况危急,须即刻抓药熬制,这就意味着洪文须得在何院判诊脉报药方的同时抄写记录,这样才能互不耽搁。
而这位老爷子向来语速极快,一般人还真记不全。
洪文昨天才到太医署报道,或许宫廷脉案的格式都没弄清楚呢!
洪文笑了笑,“放心。”
何元桥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暗道这可叫人如何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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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高烧不退,爱妃又昏厥,隆源帝一人在内左支右绌,活像热锅上的蚂蚁,简直不知该守着那个好。眼见何青亭带人进来,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松了。
“快看看朕的皇儿和爱妃!”
五皇子今年才四岁多不到五岁,一张小脸儿烧得泛红,嘴巴苍白干裂,瘦削的身子小小一团,看上去十分可怜。
伺候的奶娘、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强忍着害怕道:“奴婢们已经按照之前太医署给的法子,用温水替五殿下擦身子降温,可方才五殿下还是吐了两回。”
跟着伺候了这些年,自然有几分真情。再者若五皇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哪怕隆源帝平日再如何仁慈,他们这些奴才也不会有好下场。
说到这里,众人又急又怕,已是泪流满面。
五皇子年幼嗜睡,又刚折腾了一回,此时只在半梦半醒间咳嗽,呼吸间隐约有呼噜噜的痰音,他眉头紧蹙,显然极不舒坦。
何青亭试了试他的额头、脸颊和脖子,将袖子挽了挽,开始把脉。
洪文跟着何青亭进来,一眼就相中了窗边小桌,自己吭哧吭哧过去把桌椅扛到五皇子床头,并排着摆开两摞雪白的纸,小心地用镇纸压平,又挽起袖子开始磨墨。
有机灵的小太监赶紧上前,“这样的小事何须劳烦大人?”
对刚入太医署不足两日的洪文来说,“大人”这个称呼委实有些陌生,不过老爷子说过的,树挪死人挪活,既然换了地儿,总归要慢慢适应的。
洪文点了点头,客客气气道:“劳烦多磨些墨。”
明亮的烛光落在脸上,将他挺拔五官间的阴影都抚平了,看上去越发稚气。那小太监不由有些愣神,心道这位小大人瞧着年纪可真不算大呀。
一旁正在诊脉的何青亭往这边扫了眼,洪文会意的点了点头,待对方刚一出声,竟就双手执笔往砚台里蘸饱了墨汁,屏息凝神两手齐书。
“三月初六寅时一刻,臣何青亭请得五皇子脉息浮而滑,且脉浮而不紧……”
两页雪白的纸上落下漆黑的字,同样的笔走龙蛇,竟瞧不出半点分别!
帮忙研磨的小太监都看傻了。
原来世上真有人左右善书呀!
外间正给文妃闻药醒神的何元桥听了,忍不住透过博古架往这边瞄了眼,心头大石瞬间落地。
原来这小子没扯谎,双手齐书……
何青亭一边把脉一边询问五皇子的情况,期间后者又干呕了一回,吐出几口黄水,小脸儿上硬是憋出来几滴汗。
昏昏沉沉之中,他隐约看到床边的隆源帝,皱起鼻子抽噎几声,“父皇,难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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