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惯了庄家的蓝斯当然会犹豫。
犹豫的不是希瑞尔的分量。在他心中,他亲眼看着长大并寄托最隐秘最深沉渴望的孩子自然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他想要的东西,他都恨不得亲手送到他面前。可他怕的是失去了旁观者的位置会为棋局所迷。这桩事的牵扯面实在太广, 他不看好最终结果, 所以退而求其次寻求的只有希瑞尔的安危, 但是希瑞尔已经把他看成了必须铲除的阻碍, 要是不踩进希瑞尔划的框框里,他都恐他分分秒翻脸不认人——已经翻脸了。
蓝斯没敢阳奉阴违, 希瑞尔的性子就是一点小小的背叛就是狂风暴雨的鄙弃, 他可完全没把握成为叫他心软的存在,能平安无事地相处——哪怕是无视——都是他现阶段努力追求的目标,怎么舍得退回到隐匿阴暗的角落?
伯莎气势汹汹从外面卷进来,随手把医用托盘放在茶几上, 手按上眼罩的时候忽然放缓了速度。小心翼翼取下眼罩一看,果然内部的纱布已经吸满了血。
躺在沙发上养神的某位本就闭着眼,但左眼闭合的力道显然比完好的那只眼更大些,手术后可怖的伤疤如蚯蚓一般弯弯曲曲地爬在眼睑上,带着氧化凝固所以腥黑的淤血。
“让您小心点!您又不愿意换只眼——很难治的知不知道。”她看得无比懊恼,还是没忍住,“还放了暗杀的人,这还是头一遭。传出去您会叫人笑疯的。”
轻柔得仿佛水波一样的声音:“那就不要传出去。”
伯莎伸手拿器械,怏怏道:“您太纵容那一位了。”
完好的那只眼睁开了,深蓝如海洋般的瞳色流转着微微的笑意,带着愉悦又沉迷的语调:“多可爱。”
一日三次按点吃饭一样准时的刺杀,还用的是希瑞尔自己的内部人手。听着像假的,出手一个比一个狠,鱼死网破义无反顾的气势倒是足够。亏得他身边的人都有蔷薇的底子,换做明面上身家干净的“利安德尔先生”,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希瑞尔以前很心软,出手的时候往往还给对方留下了逃生的余地,就从来没想过,对方反戈一击把他拖下水活生生淹死的可能。所以他用鲜血淋漓的事实教导他,要想达成目标,就要狠辣、决绝、不留余地。这是个好学生,倒是学会了,心也硬了,只是反过来都用在了他身上……好像跟他设想的也没有多少区别?
“好了。”伯莎丢开器械,摘下手套又换了副新的,剪好纱布又给他糊回到眼睛上,“想要留下这之眼,就别用眼罩了,不透气——人家根本不看您这张脸,再说,都独眼龙了还要什么好看。”
她端着托盘正要走,鬼使神差回头又看了眼,躺着的人把手枕在脑后,面容平静到惯来带着恹恹与漫不经心的表情,就好像没有什么能叫他放在心上似的,百无聊赖,无所留恋。这世上能跃出他掌控的事物已经很少了,可惜的是那位阁下从来都在他的手掌之外——大概正是这一点,所以才会叫他觉得无比趣味?
“您总提醒别人不要玩火,”她装作无意道,“可别自己烫到了手。”
那个人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近来老是会想到洛桑尼克。倘若当年没有救那位夫人,一切又会怎么样呢?
披着黑纱的公主狠毒更胜黑寡妇。一脸慈祥的老女王藏着偏执又嫉妒的心脏。愚蠢的王储甘愿当做个睁眼的瞎子。看似光鲜的宫廷背后是浓到都要喷发的淤泥。
很多年前,银月的公爵从法兰西接回了他心爱的新娘,一应纯白高贵的两位阁下后来却葬生于嫉妒之心凝集的鬼蜮伎俩。对于美的事物的毁灭,总会有很多阴险灰暗的小人乐见其成。一切的思绪回转,最后却又落到他的希瑞尔静谧又幽深的眼瞳之中。
黑色的魔鬼,从地狱回归的复仇者,反倒有一对白色的羽翼,一颗纯净的心灵。
*
希瑞尔对蓝斯总有一种莫名的笃定。
他很不想承认这种预感的正确性,但当蓝斯真的与他设想的那样向他投诚时,他还是恼怒极了。简直就像受到冒犯一般怒不可遏。
旁观的灰鹞真不想开口。人家倘若不按照你设计的线路来,生气大概是理所应当的……可人家按照你的套路来了啊,还这么生气。大概是仗着明知自己被宠爱着所以肆无忌惮吧,跟小孩子一样。就像是妹妹一样,他想,无论妹妹做了怎样恶劣的事,他都会选择原谅的吧。
呃……或者说,希瑞尔生气的原因就是这个?
“来看资料吧……”灰鹞生硬地转换话题,“那边提供的资料……还是很详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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