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侍新即使早有准备,视线落在那女像再无遮掩的面容上时,还是忍不住瞳孔猛缩。
眼前含笑又温和的眉眼,右侧颊边黑色的小泪痣,鲜红朱唇,一如记忆中明艳又鲜丽的笑靥。
当年虽很少才会见着的笑容。
赵侍新抬手将吹到空中的面纱抓住,他垂首看着手中面纱,再看向女像,看着女像那双眼,又见女像举止,他脑中某根弦突然一跳,有某种深埋的记忆终于穿破重重的阻碍浮到了他眼前。
赵侍新想起来了——
当年,十年前,在他还未被当年的这女人看上,因着在城中一时之名,而且那时父兄刚随南境将军打了胜仗,便奉先皇之命,随父兄入宫了一趟,就那一次,他跟在父兄身后,在冬雪未消,还赘压着枝头时,曾在御花园里隔着丛丛花木见着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一个带着此种白色面纱,就是用着这么一双眼看着他的女人。
赵侍新抬手将面前女像的眼下面容遮掩住,再看那双眼,他手臂僵住,禁不住后退一步,是了,就是这个女人,他还记得当年无意间对视的最后一眼,那女人的眼神又变了,似乎是对他十分的感兴趣,感兴趣到让他当时几乎忍不住立时蹙紧了眉。
赵侍新单手按在条案上,他回想起当年他虽也觉得好奇,但一直以为那就只是个陌生且怪异的女人而已,想不到,还真是想不到,赵侍新唇角不禁浮上抹辨不清情绪的笑。
他此时脑中又突然浮上萧秦昭的那句话,那句大笑着对他说的话,赵侍新眉心深拧,萧秦昭似乎是并不觉得自己对他这阿姐的情意是“罔顾人伦”,他似乎并不这样觉得,还笑他什么都不知道……
电光火石间,赵侍新突然有了个念头,不,很可能是某个真相如今终于缓缓摊开在了他面前,那便是,萧秦昭心内爱慕着的他这位阿姐其实并不是他的亲阿姐,并不是那位……真的汾阳长公主……!
而是这个带着面纱的女人,这个带着面纱却与汾阳公主有着相同面容,并且能毫无阻碍随意进出宫中的女人,怪不得当年公主陵被盗,公主尸骨无存,先帝会是那样似乎早就知晓,并无所谓而且还讳疾莫深的反应,怪不得当年这女人会偶尔反常、性情怪异,又怪不得她会掩人耳目的做下许多当年赵侍新如何也理解不了的事,这么一想,赵侍新又回想起这女人当年离开时在他耳边说的话、他不知为何就自行痊愈了的不治之症、这女人十年后突然又以那样的身份出现……
赵侍新按在桌案上的手陡然握紧,许久又缓缓松开,罢了如今这些已然不太重要,他看向女像面容,既然萧秦昭一直以来都知晓这女人不是他的亲阿姐,那么……当年这女人代替了汾阳长公主,那位真的长公主又去了何处?
赵侍新眸光一闪,他突然想到今日的不对劲之处,直起身,鬓边几缕发丝轻晃,目色镇静,但思绪却不知高速运转了几个来回,某种念头一起,他立时就浑身戾气的要走出密室,确认究竟,没想此时在密室门边的长业见了室中那女像的面容,心头惊异又狐疑之余,却也记起还有件事需得提醒他家近日尤其忙碌的大人。
他便道:“大人,昨日赵二爷派人着急给您送来的画像,您昨日忙着好像还没看……”
赵侍新脚步顿住,画像?
提及画像,赵侍新便忆起之前在二叔草庐中所见过的两幅或是以帷帽遮挡,或是半蒙面纱,皆只明显露出下半张脸与那女人有几分相像,不……
赵侍新冷笑,如今想来恐怕应该也是同那位真的汾阳长公主殿下有几分相似的异邦女人才对了,他抑制住情绪道:“把画像拿来。”
长业躬身将卷轴递上。
赵侍新很快接过,三两下便将画像展开,等看清楚此次这幅画上的女人,此次画上面纱正巧被风完全吹开,女人抬手拢着鬓角随风飞舞的发丝,颊边一颗泪痣,完全再无遮掩,表情尊贵又高傲的妩媚面容,赵侍新捏住画像边缘的手禁不住的发抖,他视线盯在那画像上,咬牙冷寒道:“长业,我记得二叔派人送来时,说的是这幅画是一月前才新近完成的对吧?”
长业见大人这副模样,看着画像背面,有点好奇画像上到底是画了谁,想到昨日赵二爷派人送来这幅画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大人好好的看看,只是昨日大人确实没时间……
早知,昨日便怎么都提醒大人看了。
“回大人,赵二爷派来送画的人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
赵侍新手背上青筋鼓起,他闭了闭眼,将画像一把狠摔在地面,便准备走出密室,在离开前又再回头看了眼未再戴上面纱的女像,想到什么又道:“萧秦昭,原来你一早就存了那样的心思……”
“你还真是好样的。”
浑身冒着生人勿进气息的拂袖走出密室,赵侍新心头此时已猜到了一种可能,心口处仿佛突然就钻出了密密麻麻的痛意,让他一时不想去确认,但他微冷笑,手心攥紧,他得去确认,一定得去好好的确认才行。
赵侍新便吩咐道:“既然当年汾阳公主很可能是在窦灵国,你去查查先帝当年是否暗中派人关注着窦灵国,看能不能查到什么!”
“而我——”
赵侍新背手看向殿外,他简直快抑制不住心头惊涛般涌上的怒意道:“去关押着咱们这位陛下的地方看一看,这人还在不在。”
长业心头惊跳应道:“是,大人!”
这夜,时间似乎过得非常的缓慢。
赵侍新一身戾气领着人赶到关押着萧秦昭的偏殿时,他直接走到被锁链拴住手腕,锁链两头钉在墙上的人面前。
此时在他面前作为俘虏的年轻天子正垂着头。
赵侍新走到人面前,径直抬起人的脸,目中所见还是那张脸,只是略显憔悴,连身形都相差无几,赵侍新捏紧人的下颚,几乎要将人骨头给捏碎般的看着人道:“陛下这是怎么了?这么点苦就受不住了?”
本是垂着头的天子被迫抬头看向男人,目光毫无起伏,也不开口说话。
赵侍新又道:“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嗯?”
被捏着的人却依然还是不回应。
赵侍新已忍不住越来越冷厉,他抑制住情绪的道:“怎么?不想同我说话,那你也不想念你最爱的阿姐了吗?你可知她如今正被我如何的对待?”
“萧秦昭”此时似乎是终于有了反应,但他却只是看向赵侍新,目中有杀意,但却并没赵侍新所熟悉的那日,在逼宫那日,这男人嫉恨到想咬碎了他的恨意。
赵侍新捏住男人下颚的手开始不自主的发抖,半晌,他有些倦意的松开了捏住男人下颚的手,一言不发的走向殿门,在将跨出殿门时,赵侍新终于还是忍不住单手撑在了殿门上,手指用力到几乎陷进朱红的门框。
滔天怒意中又似乎是,失望到了极致。
长风好像突然能理解他家大人此时的心情了,他有点手足无措,在一旁道:“大人……!”
赵侍新垂首挥了挥手,视线看向前方,看向殿外黑沉的天色,长风听见他家大人很轻却极压抑又狠厉的一句:“萧辰意,你也是好样的……”
“你就这么毫无所恋的离开是吗,好,此次你最好是能跑得远远的,远到无论如何也再令人寻不到,否则若是让我再见到你,此生——”
赵侍新胸膛微起伏,咽了句话下去,才接着道:“再想离开,恐怕只有死了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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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通明的景粹宫内,寝殿中,此时汾阳公主却怎么都无法安寝,她在回忆着方才男人来见她时,她的每一举一动,她自觉并没出差错的地方,那男人应该也是没发现的,不然怎会如此的冷静,他应该也只是他所说的那样喝多了才放过她的吧?
但不知为何,她就是冷静不下来,有点忐忑。
这男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以往只是听华春事无巨细汇报的消息了解这男人,以及五年前这男人因公出使窦灵国时,曾在窦灵国的一条小街上她碰巧在暗中见过一面,今晚才算得上是第一次正面应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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