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站起来,可刚离开凳子,一股热流便往下涌。她不禁“哎”一声,又坐了回去。
他脸上长年风雨不动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缝,这时候着急起来,“很痛吗?”,他呼吸比她还急促。
许凉有些尴尬,要她怎么回答,暴风雨来得太猛烈?
这让她如何说的出口,于是她没吭声,摇了摇头。
叶轻蕴的手在她肩上按了按,对她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出去一趟”
许凉问道:“你去哪儿?”
他摸摸她的头顶,哄道:“乖啊,在这儿等着九哥,九哥马上就回来”
说着站起身,便往门外走去。房间的窗户是那种雕花木格玻璃窗,这时候上面有一层白蒙蒙的雾气,但丝毫不妨碍她看见站在走廊上的他停下脚步,扭头对她无声用口型说:等我。
许凉默默点头,目送他的背影走远了,直到再也看不见。
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也不无聊,因为要一路和澎湃的月事作斗争。每念五个数,就有一股姨妈冲锋陷阵。当她念了五十个数,他就步履匆匆地回来了。
推开门的叶轻蕴简直满载而归,能想到的他都给她带回来了:卫生巾,热水袋,还有一个装着红糖水的茶壶。
她又去了一次卫生间,终于将自己和姨妈之间筑起了一层屏障,许凉这才缓缓地舒了口气。
肚子上捂着的热水袋将疼痛化解了不少,可他仍然觉得她是天上地下顶顶娇弱的那一个。她一出洗手间,他便蹲在她面前,让她伏在自己的背上。
许凉说什么都不肯:“光天化日这么干,别人会看我们一路的”
“让他们看,动物园里的老虎猴子一天到晚不知道被人看多少次,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他满不在乎地说。只要能把她安全载回家。其他人的眼光他顾不上了。
要不答应他,他能跟她对峙整个上午。就像财经杂志上对他的专题报道,这样写他:老虎不缺一口将猎物吞下去的魄力,但同时也不缺等候最佳时机的耐心。
跟他比耐性,不如趁早认输。许凉乖乖地趴在他背上,他宽阔的肩膀成了她下颌的支撑架。这个一米九的俊气男子,成了她四平八稳的座驾。
许凉安安稳稳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上,他觉得有些痒,但又不想躲开。
忽然听见她问:“那些东西,你打哪儿找来的?”
他答道:“粥店老板娘那儿”
她一问到底:“你怎么跟她说的?”
叶轻蕴不耐烦地说:“哪儿那么多问题,肚子不疼了?”
许凉闭嘴不说话了,但她可以想象得到,背着自己的这个权力名望都不缺的男人,怎样踏着铿锵的脚步,走到老板娘面前,将她请到一边,虽然尴尬但又尽量礼貌地请她帮忙。
他大概一辈子都没做过这样的事,按捺住高傲的本性,为了他来月事的妻子,一样样地请求别人借给他东西。
毕竟他是连一个红薯也不惜拿昂贵的袖扣去换的人。从来只有别人请求他,什么时候轮到他去请求别人?
许凉这一刻心疼得眼泪都快将睫毛打湿了。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在他耳边说:“我第一次来月事的时候,也是被你遇上了”
两人都不去管路人扫来的探究目光,都当其他所有都不存在,他们正在郊游,他背着她正散步在一片与天相接的无垠原野之中。
只要心是静的,多么嘈杂的环境也可以在相偎相伴之中变得山清水秀。
叶轻蕴当然记得,她初潮是在初二的时候,那时他已经读高一。他上的学校重本升学率在全国数一数二,为了让她和自己步调一致,每个周末他成了她的辅导老师。
许家的两位长辈对她的学习成绩都是放养政策,即使她从小垫底到大,许家也能让她安安稳稳一辈子。其实是私心里希望这个从小没母亲的孩子,能活得轻松容易一些。
可他却不这样认为,读高中后要跟她呆在同个学校的意识尤为强烈。所以对她不免严厉,考差了家里从来不埋怨她,但到了他面前,他脸色不好看得能让她晚上做噩梦。
到了周末和同学约着一起出去玩儿向来没有她的份,因为有个严师和一堆试题在等着她。
一个周末许凉在叶轻蕴的房间里趴在书本上就睡着了,忽然一下子被肚子里的疼痛惊醒。她皱眉眯着眼睛,想起身倒杯热水来喝,一离开凳子就发现上面有一抹血渍。
她被吓坏了,一半仍留在睡梦中的眼睛一下子清醒,扭身一看自己裤子,血是从自己身上透出来的。
家里没有女性长辈,没有人跟她说过,女孩子的初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以为自己得了某种要命的大病,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
许凉那时候有一种天都塌下来的感觉。眼皮都忘了眨地胡思乱想,十五岁的她有好多后事要交代,头一桩就是自己死后让九哥别往自己坟前烧试卷——活着都快被习题给累死了,别到了底下还做个累死鬼。
后事才酝酿到一半,叶轻蕴就进来了。一看见她裤子上和凳子上相辅相成的血迹,他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自在地将头扭到一边,一遍遍回忆生理课上关于面前情景的处理方法。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纸上谈兵,不如去跟妈妈微娘她们求助。
许凉含着两包泪站在他面前,“我还有几天可以活啊?”
她乱得忘记他又不是医生。
他正要去找母亲的脚步没挪动,“什么?”
她带着哭腔又重复了一次,叶轻蕴赶紧说:“什么还有几天活头?你还有好几十年的日子要活呢!”
“那我怎么会流血?”,她全心依赖他,听他说自己有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叶轻蕴觉得这么私密的事,难以启齿。红着脸支支吾吾。
他说话一直从容笃定,哪有这么遮头遮尾的时候?许凉只觉得他刚才的话是善意的谎言,手里的稻草丢了,她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圆熟了,扑簌扑簌落下来。
这辈子她的眼泪最能制服他,叶轻蕴急了,伸手去抹她的泪水道:“哭什么?以后你每个月都要……这样一次”
许凉哭得更厉害了:死一次不够,还每个月都要走一遍奈何桥?
叶轻蕴手忙脚乱地将她搂在怀里,整颗心被她的泪水泡得发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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