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对我可好了,每次都给我买一大堆玩具和新衣服回来。”小男生笑嘻嘻地比了一个“一大堆”的姿势,然后仰头问她,“诶,姐姐,你爸爸呢?他对你好不好?”
南桥沉默片刻,才说:“我爸爸啊,他大概在天上吧。”
小男生一愣,傻里傻气地说:“可我们现在就在天上啊!”
南桥也是一愣,紧接着就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低声说:“嗯,我们也在天上。”
回过头去看着窗外厚重的云层与蔚蓝色的天际,她想,也许这一刻,她真的离爸爸很近很近。
这小半年以来,易嘉言一直住在皇冠酒店,南桥是知道的。
下机以后,她匆忙赶到出口大厅,在大门外拦下了一辆机场出租车,坐上去后就用英语报出了地名。
谁知道司机一听到皇冠酒店四个字就连连摇头,叽里咕噜说这一串含含糊糊的法语。
南桥告诉他自己不懂法语,司机才又生涩地用英语告诉她:“no,ican’ttakdrivethere.”
“butwhy?”南桥不明就里地询问原因。
司机面色凝重地告诉她:“d.”
你知道里昂发生了恐怖袭击,而那家酒店正是爆炸和袭击的事发地点。
南桥的脸色倏地白了。
她死死地抠住坐垫,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司机问她接下来去哪里,她咬住嘴唇想了片刻,才声色艰难地说:“去皇冠酒店附近,能靠多近你就开多近。”
胸腔里像是有一颗炸弹被引爆,那些汹涌澎湃的气流与碎片将一颗心搅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南桥已经一连十八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没有睡意,哪怕疲惫得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她需要休息,但眼睛闭不上,思绪也停不下来。
出租车停在旧城的边缘,司机指着正在冒烟的建筑劝说她:“还是不要靠近了,这里很危险,为了自己的安全,有什么事情都先放一放吧。”
南桥掏出匆忙中兑换来的欧元,也不等他找零就匆匆跑了。没跑上两步,又转过头来问他:“皇冠酒店往那边走?”
司机一脸惊恐:“你,你要去皇冠酒店?”
南桥顿住。
她要去皇冠酒店吗?那个恐怖分子劫持人质的地方?
她还不至于理智全无,来到里昂已是疯狂之举,自杀式的冲动压根没有必要。
摇摇头,她再问一遍:“警察局往哪边走?”
这是一座很小的城市。
法国原本就很小,缩小以到城市为单位,就更是小得似乎跑上几个小时便能绕城一周。
南桥去了警察局,艰难地询问着目前已经确认的受难者信息,死亡的名单上没有易嘉言,目前被困的人员名单尚未确定。
警察忙得焦头烂额,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搭理南桥,更别提安慰一两句。
还是一个做文员的法国姑娘看她茫然又悲哀的神情,于心不忍,才走过来好心告知:“你要找的人不一定在酒店里。里昂的黄昏很热闹,事发的时候恰好是黄昏,酒店里的人并不多,大多数都在街上,在教堂,在商店里。”
南桥茫然地抬头看着她,轻声说谢谢。
那个姑娘安抚地笑了,面颊上的小雀斑看上去很亲切。她想了想,又说:“现在旧城的人基本上都在家里闭门不出,游客和无家可归的人被安置在教堂。要不然,你试着去教堂找找?”
她亲自带着南桥出了门,指着往东的街道:“那边是福维尔的里昂圣母院,往南走是-,你可以都试试。”
说到名称的时候,她的速度很快,用的是法语。
南桥道谢后往前走了几步,再回头看时,那个姑娘还在门口,一面朝她笑,一面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可是哪怕听不懂,也似乎能够感知到话里的内容,大概是“祝你好运”或是“祝你的家人平平安安”。
她一面朝教堂的方向走,一面告诉自己:如果易嘉言可以平安无事,她这辈子都不需要什么好运气了,就让所有的好运气都降临在他的头上吧,让他长命百岁,让他健康无忧。
光是这样想着,都似乎有滚烫的热泪在眼眶里沸腾。
南桥找了很久很久,第一所教堂,第二所教堂,第三所教堂……里昂的教堂全是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也算是一笔辉煌的文化遗产了,换做平时,南桥一定会驻足欣赏,可是此时此刻她只恨哪里来这么多的教堂。
每一所教堂里都是暂时安置的人们,她每站在一所教堂的大门口,都会心急如焚地在人群里搜索易嘉言的身影,实在不行就放声大叫他的名字。
总会有无数人回过头来望着她,可是那些蓝色的灰色的绿色的眼睛里,总是没有她所熟悉的那双黑色眼睛。
那双眼睛总是蕴着浅浅的笑意,朝她微微笑着时,会有星芒盛放。
每一次满怀希望地踏进教堂,换来的都是更加失望沉重的打击。
直到她走到了街角的那所不算大的教堂。
里昂的清晨有阳光盛放,老天从不理会这世间的悲伤与灾难,兀自绽放着自己的光彩,将朦胧的羽纱遍洒一地。
南桥几乎是大老远就开始心跳加速,从一路疾行到最后索性小跑起来,不顾一切地奔向教堂门口。
如果是这一所呢?
也许会是这一所呢?
胸腔里似乎住进了一只蠢蠢欲动的白鸽,鼓舞着她飞快地跑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她站在了教堂门口,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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