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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出一卷纱布,裁成一叠,细细包扎伤处。猛一抬头,隔着云雾似的纱帐对上沈濯笑意融融的眼睛,陡然慌了神。
“方兄,为何这样看我?”
沈濯别开眼睛,侧脸上映着淡淡的烛光,忽地有些伤神。
“唉。”
“叹什么气?”李烬霜不解。
“仙子待我真好。我恨没早些与你遇见。”
李烬霜啼笑皆非:“早些遇见又如何?”
“早些遇见,”沈濯垂眼盯着手上的白布,“便能多几回这样的时刻。”
“你,”李烬霜微微睁大了眼,哑口无言,“你还盼着受伤不成?”
沈濯暗想,是盼着你也能照顾我,关心我,别满脑子祁寻,对我便如临大敌。
只可惜这样的美梦,只能借着方忆别的身份做一做。
李烬霜叹了口气,道:“你在房里别动,我出去一趟。”
沈濯立马坐直了身子:“去哪?”
这么晚了,他还想着做什么?
李烬霜眼眸明润,像是看穿他心中念头,抿了抿唇道:“不出门,为你备些餐食。”
沈濯松了口气,心花怒放:“仙子请我吃什么?”
妖怪与修道之人所食之物大不相同。妖族放纵六欲,荤素不忌,而修仙者需摒除欲念,则不可再食五谷肉蔬。
天极宗奉行苦修,更是将清规戒律贯行到了极致,崇尚辟谷之法,只食日月精气。
李烬霜轻声道:“等我回来就知道。”
他缓步离去,在门畔顿足,依依不舍地回头看。
沈濯心神愉快,很是自在,冲欲语还休的美人抛了个眼儿。
李烬霜暗暗摇头,不放心似的:“就在这等我。”
沈濯来去随心,他真有些怕他突然走了。
房门吱呀响动,李烬霜跨出门槛,轻轻掩上门扉,秀丽的影子映在镂花窗上,不一会便消失在屋外长廊尽头。
不等沈濯从畅快中缓过神,房门又微微打开,却不见有人进来。
沈濯眯了眯眼:“谁?”
地上响起阵萧瑟的嘶嘶声,沈濯放眼望去,只见满地灯影里探出个碗口大的蛇脑袋,巨大的长身悠哉游哉地滑行。
玄黑的蛇鳞被光一照,竟显得五光十色。
他怔了怔,对那蛇道:“你……”
门外人影晃动,李烬霜手中托着一张木盘,眨眼就回来了。
大蛇迅影如飞,羽箭似的窜上房梁,盘踞成一团黑影。
沈濯传音骂道:“相柳,你若坏了我的好事,我跟你没完!”
相柳不明就里:“这是为何?吾儿,你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李烬霜轻推房门,踱进屋子,疑惑地瞧了眼门扉:“咦,有人来了?”
“等你等得辛苦,”沈濯跃下榻,嘴甜道,“仙子带了何物来?”
李烬霜摆开桌案,将几个白玉碗碟依次放下,道:“不过是些寻常餐食,滋味说不上多么好,却对你痊愈大有裨益。”
沈濯定睛一看,果然是仙家的吃食,琬琰青髓,瑶芝玉草,哪有凡俗大鱼大肉可口。
两人并肩坐下,挨得极近,李烬霜捧起玉碗,一手拿起筷箸,垂着眼偷看他,道:“我、我喂你?”
相柳的声音从识海中冒出来:“啧啧啧。”
沈濯皱眉。李烬霜却会错了意,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泄了一大半,放下碗筷慌张起身。
“罢了,你自己用吧!”
沈濯懊恼不已,紧跟着站起道:“仙子去哪?”
李烬霜满心难堪,找了个理由搪塞:“光有餐食不够,去寻些酒水。”
他夺路而逃,摔上了房门。不待沈濯恼怒,那坏他好事的凶神便从梁上落下,化成个紫袍庄严的人影。
相柳施施然入座,尝遍盘中的仙家饭食,兴致缺缺。
“这些东西岂合妖族胃口,不如人界的滋味。吾儿,为何看中这小道士?”
沈濯本无心动筷,见他动作,嫌恶地剜去一眼,将桌案上的碗碟尽数抢到自己跟前。
“没让你动,都是他给我的。你到这来做什么?”
相柳抚了抚唇角,气定神闲:“思来想去,那灯芯于本座有大用。能否分成两半,一人一半?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沈濯轻蔑一笑:“我要的怕你给不了。”
相柳笑而不语。
窗上人影翩翩,李烬霜再度折返。沈濯投去一个凶戾的眼神,相柳霎时变回蛇身,跃上屋里的柱子。
屋门一响,李烬霜端着一只玉壶进来,局促不安地站着,脸颊仍有些薄红。
沈濯好不容易换个身份跟他重新来过,再不敢像往日那样色迷心窍,搞得李烬霜又厌弃他。即便十分想叫李烬霜坐在身旁喂他,也只能强压着愿望,自束手脚,在心底暗叹可惜。
他叹息一声,避开片刻前的事,盯着他手中的酒,道:“甚好,我也想跟仙子对酌呢。”
李烬霜有些羞怯,舒了口气,在他身旁坐下,取出两个酒杯,悬腕提壶,满上琼浆玉露。
沈濯盯着他皓雪般的手腕,方才的气闷一扫而空。
“给你。”李烬霜将玉壶搁在身侧,看盘中都空了些,不由得浅浅一笑,“方兄,妖都不是久留之地,你想过要去哪儿?”
沈濯握着酒杯慢呷,笑道:“当然是仙子去哪,我就去哪。”
李烬霜沉默一瞬,从袖中取出一本描画六界山川地势的图册,仔细阅览起来。灯火笼在他身上,很是赏心悦目,沈濯看得兴起,却听一阵响动,盛酒的玉壶不知为何歪倒在地。
“咦,”酒液洒了些许,李烬霜弯腰俯身,捡起玉壶,谨慎地搁在案头,“难道是我不小心碰倒的?”
沈濯屏住呼吸,敏锐地望向他背后。屋柱上的蛇尾一闪而过。
李烬霜疑心,起身四处寻找。沈濯连忙扯住他衣袖,可怜兮兮道:“仙子不是要与我共酌?”
头顶的相柳遗憾叹气,竟未用传音,低声道:“这酒也不够甘美。”
李烬霜正晃神,一时误以为是沈濯说话,便窘迫起来,道:“这是我多年前酿的。那时技艺疏浅,酿成的酒自是不好。”
沈濯额头直跳。无缘无故让他背了黑锅,他还不敢多说,唯恐暴露了屋中还有人。待今夜一过,定要将老蛇剩下三个脑袋全宰了。
他连忙道:“仙子莫难过。美酒倒是其次,酒不醉人人自醉,可是这个道理?”
言毕,他望向李烬霜,眸中带笑。
李烬霜握着手中书册,莫名便被他一双含情的眼睛击中,心也软成了一摊淋漓的糖汁。
他慨然一笑,坐回沈濯身侧,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再为自己添上一杯,仰头饮尽。
甫一下肚,他便觉得有些不对,一股血气涌上额头,令他头重脚轻,飘飘忽忽。
李烬霜按住额角,眼前逐渐变得迷离,心间暗想,看来是酿得不够好,轻而易举便让人醉了,才一杯就……
沈濯一怔,两手扶着他问:“仙子?”
李烬霜睁着朦胧的眼睛,越看他的面庞,心中越是涌出一股不舍,好想与他朝暮相伴,千秋不离。
失神之时,他情不自禁抬起手,碰了碰沈濯面颊。
“方兄……”
指尖冰凉细腻,李烬霜陡然闭眼,怯懦着不敢再动。生怕稍微动作,便打碎了眼前镜花水月。
沈濯……会喜欢他吗?会真心喜欢如他一般平凡乏味的人吗?
沈濯觉察到不对,握住李烬霜指尖,缓缓收拢手臂。李烬霜宛如一尊倾颓的玉山,向他栽倒,下巴紧靠在肩头。
“仙子,你醉了?”
才一杯而已,他也喝了一杯,为何只有李烬霜醉成这样?
不单是醉,他刚才看他的眼神似乎也和往日不同。太过热烈,几乎烧懵了沈濯的脑子。
沈濯拥着一怀温香,不知如何是好,试探地问:“仙子,要我抱你去榻上睡会儿?”
李烬霜轻喃一声:“你抱就是。”
沈濯得了允许,立时揽住腰肢,勾起李烬霜腿弯,抱着他慢慢走向床帐。细微的晃动当中,李烬霜神思越来越昏沉,面颊贴在沈濯胸口,混乱地想:再过几日定要好好酿一回新酒给他尝。
沈濯拂开纱帐,与李烬霜一同倒在枕上。离得极近,呼吸可闻,两两凝望,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那般暧昧痴缠的时刻。
只是这一回,沈濯不敢妄动。他望着李烬霜,一颗心从万千欲念中抽丝剥茧,从未如此清净敞亮。
同床共枕,他竟头一回不想睡他,不想着那些声色交欢,而是突然冒出个念头,想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千年万年。
被他不含欲求的眼神望着,倒是更让李烬霜面红心跳。他垂下眼睛,抬起捏着地图册的手,用书册挡在彼此咫尺的距离间。
沈濯唇角弯了弯,伸手勾住他缩在身侧的指头,不小心勾到几缕发丝。
青丝在两人摩挲的指头间纠绕着。
李烬霜放下书册,恰对上沈濯的眼睛。
“仙子,为何不看我?”
李烬霜道:“怕我醉酒失态。”
沈濯轻笑:“你怎样都好看。”
李烬霜固执地摇摇头。
沈濯挪得更近了些,轻轻环住李烬霜腰肢。掌中柔软的躯体让他不由得暗叹。
“我倒是有个方法帮仙子醒酒。”
李烬霜任由他抱着,身子抖了抖:“你说。”
沈濯抬手,指腹在他唇上轻碾:“要真做了,仙子只能是我的人了。”
这念头自然而然地从情丝中生长出来,想抱着他,好好爱他。
李烬霜睫毛颤动,心道,早就是你的人了。
沈濯还不肯用真面目见他?
“仙子,”沈濯牵过他指头亲了亲,“仙子愿意与我双修么?”
李烬霜一阵迟疑,盯着他陌生的面容,埋头道:“其实……我早就与人双修过。”
沈濯误会他的话,一怔,心中大震,随即翻起醋海。
李烬霜头一回不是与他?那是和谁,莫非又是祁寻?
“是谁的人,我说了不算……你跟他理论才对。”
沈濯脸上一僵,酸气冲天:“什么歪理,我如何跟那人理论?”
李烬霜轻轻一笑,意有所指:“你找到他,让他出来,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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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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