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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通道,入眼便是一片磷火飘忽的荒野,夜色正浓。荒野中横亘着一条宽阔大道,大道尽头隐隐有座崔巍城池的轮廓。
鼓乐齐鸣,笙箫争颂,一列送亲队伍蜿蜒如血,簇拥着一乘八驾宝车,飘摇的暗红帘幕后似乎端坐着个盛装的倩影。
沈濯扬手示意李烬霜待在原处,孤身迎上前去,信手抛下掌心幽火。一时间焰火大盛,大道变成火海,除了那辆载着新妇的车,一切都被焚成灰烬。
原来都是纸扎的。
李烬霜怔怔地跟上他,瞅向车里歪歪扭扭的新妇影子,低声道:“有古怪,去看看?”
沈濯点头,抓紧他的手,一同移步到马车前。八匹纸马已化成一堆黑灰,灰烬满天飞舞。阴风掀起绫罗织就的帘幕,露出新妇的模样。果然也是个纸人,被烧了一半,仍可见脸上红妆光艳,美丽不可方物。
“烬霜……”
“阿濯……”
两人异口同声唤着彼此,都露出难看的脸色。这新娘纸人与李烬霜长得一模一样。
沈濯眉心紧蹙,强捺住怒火。到底是谁?
霎时阴风大作,烟尘四起,灰烬夹着明灭的火星狂洒如雨,一股灭顶的煞气直冲他们袭来。天水绫自沈濯袖间弯腾飞出,宛如银带般护卫在二人面前,震开来势汹汹的煞气。
余烬弹落地面,煞气凝实成一个高挑人影,白衣莲冠,眼神冷寂。
李烬霜的心一瞬间蹦到嗓眼,倾身到天水绫前,冲那身影高喊:“师兄!”
那是祁寻!他苦心孤诣寻找许久的祁师兄,因他而死的祁师兄。
祁寻袍袂飘飘,身影稀薄看不真切,寒潭似的双眸在望见李烬霜的那一刻便活了过来,在夜色中泛着清波。
他张了张口,费劲地想要说话回应他,却浑浑噩噩吐不出半个音。
“烬霜!”沈濯拉住激动不已的李烬霜,满脸凝重地瞅向祁寻,“他不太对劲,别轻易过去。”
李烬霜蓦然回神。是啊,从那么高的凌绝顶上掉下来,哪里有活的余地。
那么现在师兄是游魂?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以为师兄三魂七魄散尽,没想到还能在这遇见完整的他,看见他还如天极宗里霜雪般清寂孤绝。
李烬霜欢喜至极,胸中激昂暖热,殷切地望着祁寻,哽咽道:“师兄,你、你近来如何?我找了你好久。你的尸骨在何处?等破除阵法我便带你回天极宗重塑肉身,可好?”
一番话赤忱哀戚,连沈濯也不免动容。
他能看出来,祁寻的死是李烬霜心里最大的疮疤。
那道人影呆呆站着,单薄得快似被阴风吹走,眼神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癫狂。
“烬霜,”良久,他才浑浊地吐出李烬霜的名字,清眸霎时陷入痴迷,自顾自哑声倾诉,“我等了你好久。”
李烬霜神情难过,急忙道:“师兄,告诉我你的尸骨在哪,我们回去好不好?”
魂魄需得有所依托,最好便是骨骸。看祁寻神魂完整,李烬霜侥幸推测,他的骨骸应该也在某处。
说罢,李烬霜心生焦急,只想快点找到尸骨,扬手拂过身前护卫的天水绫,向沈濯哀求道:“阿濯,师兄已成了游魂,让我过去,好不好?”
沈濯正欲启唇,祁寻却先从身后拔出一把尖利如鞭的骨剑,踉跄一步,道:“烬霜,到我这里来。”
李烬霜辩解道:“师兄!凌绝顶那回是个误会,沈濯并不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
他眼睁睁盯着骨剑,赫然认出那是一整节人的脊骨,倒抽口凉气,话音戛然而止。
“师兄,手里可是你的骨骸?把它交给我,让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祁寻沉沉闭眼,仰天自嘲地笑,恍惚道:“回去?回哪里去!人鬼有别,我已堕入鬼修,再也回不了天极宗。”
李烬霜错愕地睁大眼。
神魔仙妖人鬼,六界之中,鬼乃最末等。鬼修亦是最为邪门歪道的一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的机会。
祁寻双眸空茫,喃喃道:“前世之事,自我死后便不太记得。依稀能想起天极宗的山门,然后便是你。你说要嫁我。”
对他而言,李烬霜不是依稀记得,而是刻骨铭心。李烬霜俨然也是他最深重的执念。
那日他坠下凌绝顶,肉身化为齑粉,只剩一根光秃秃的脊骨,魂魄便浑浑噩噩,一直依附在那根骨头上。
后来魂魄渐渐觉醒,他记起些许身份来历,仇恨盈满胸腔。明明是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哪里甘心沦为孤魂野鬼?
轮回?他不去!偏要逆天而行,杀出一条绝路,再登仙途!
于是,祁寻以鬼魂之身奋力修炼,凭着前世天道宠儿的资质突飞猛进,自甘放弃从今往后轮回的机会,踏入鬼修之路。
世人鄙夷的鬼修之法,却是他唯一的道路。他的骨是天生剑骨。剑骨,自可为剑。祁寻用这剑骨入杀戮之道,每斩下一生灵,剑骨便更为精粹一分,修为越发强悍一分。
就这样,他做天极剑修时是人中翘楚,沦为鬼道亦攀登极致,以一柄骨剑杀得万鬼闻风丧胆,称作鬼中之雄。
可是以杀入道太过阴邪,久而久之剑骨上纠缠着浓烈的阴煞之气,不断蚕食神智,让他频繁陷入癫狂。
“烬霜,你过来,跟我走。”祁寻话音颤抖,隐隐又有癫狂之兆,扬剑指向一侧的沈濯,“这妖孽*本不配你真心托付。”
“祁寻,”沈濯扬唇冷笑,“看在烬霜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但你要是执意找死,我便给你个好看。”
祁寻仰首大笑,一袭雪衣骤然变得赤红,墨黑发丝染成灰白,眼瞳化为狰狞的血色。
“我说错了吗?你在幻境里都干过什么,敢告诉他吗?”
沈濯一怔。
他在幻境里迷失了心志,挥剑斩杀过那和李烬霜相貌一样的狐妖。
这厮怎么知道的?
祁寻收起骨剑,朝李烬霜伸出暗红鬼爪,赤红宽袖翩翩如蝶。
“过来。这十方鬼域都是我的天下,从今往后有我护你。”
说完,祁寻神识中闪过零星斑驳的片段,正是嵯峨宫里那一回。
从今往后,不会有人伤李烬霜了。
李烬霜左右看看,沈濯与祁寻一个面色冷肃一个眼眸痴迷,令他如芒在背。
祁寻沦为鬼修一事更是叫他心寒沮丧。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哪里忍心再对祁寻残忍?
“李烬霜,刚才在喜堂对我说过的话都不做数了?”沈濯盯着他,声里带着寒意。
李烬霜连忙摇头,垂头犹豫道:“这、这不是一回事。我不能把师兄留在这不管。”
沈濯嗤笑出声,亦是心冷。早知道李烬霜放不下祁寻,果然如此。祁寻如今身上怨气冲天,一看就是道行颇深的恶鬼,哪里需要他管?
归根到底,还不是舍不得。
凡人的一张嘴,总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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