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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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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儿,陈啸之带着一丝自嘲道:

“哦,是吗。”

语毕,他跳下窗台,走了。

沈昼叶正吸着小酸奶,满头的雾水。

-

周六,天气阴沉沉的,将下一场豪雨。

浥春胡同21号的红门油漆斑驳,里头传来碗筷声。

沈昼叶坐在饭桌前,餐桌上悬的灯没开,她就在黑昏的天光中,打量着摆在桌上的、摄于1967年的黑白全家福。

这是个位于寸土寸金的海淀的、四四方方的一个小院儿,房龄比她爸爸还老,窗框是铁刷油漆,上世纪的产物,如今锈得斑驳陆离。屋里的沙发、椅子乃至遥控器上,都套着洗得发白的布套,茶几则晾着奶奶看过的书。

——最新一本是《近思录集说》。

厨房内传出沉闷的咳嗽声,片刻后抽油烟机关了,一名老人端着盘刚炸完的藕盒,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沈昼叶的奶奶一头白发,被发箍箍在脑后,戴一架擦得干干净净的老花镜,皱纹里渗透岁月的刻纹。老太太分明已年至古稀,又有肺心病缠身,常年不离药瓶,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

沈奶奶将盘子放在桌上,问道:“最近学业跟得上么?”

沈昼叶想了想,凝重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沈奶奶:“什么意思?”

“我不配做您孙女的意思。”沈昼叶沉痛道。

说着,沈昼叶从旁边的书包里掏出沓听写卷和历史政治考卷,一张张地摊开,从左往右分别是20分、15分、30分和45分;考卷就更厉害了,上头零零丁丁一个血红的‘9’字儿,竟能考个位数。

对此早有预料的沈奶奶:“…………”

北大中文系离退老教授,赵兰君,感觉偏头痛要犯了。

沈昼叶在国外时成绩优异,是班级毫无争议的前3%,要不然人大附中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松口,让她插班进最好的初三四班。

然而这个据说在国外学习很好的孙女,一回国,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水土不服。

沈昼叶还在介绍:“……这都是错别字,错别字一号二号三号……”

“……第三十四号,”沈昼叶介绍完毕,好奇地发问:“奶奶,为什么中文有这么多讲究呢?”

沈奶奶诘问:“为什么你写不对中文呢?”

沈昼叶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过了会儿又发着呆,对奶奶说:“奶奶,老师让我去参与竞赛。”

沈奶奶夹了个藕合,眼皮都不抬地道:“那是我拜托的。”

沈昼叶瞬间一怔。

“你插班太晚了。”沈奶奶言语中毫不掩饰地透露着对沈昼叶妈妈的不满:“你妈不愿意留国外,非得在这个节骨眼回国,别说你正好去上初三,哪有孩子在美国读书,还非要回国的?”

沈昼叶停顿了片刻,怅然道:

“让妈妈待在华盛顿,太残忍了。”

雨声劈瓦,落在屋檐上。

沈奶奶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说:“……是。”

沈昼叶的奶奶是那年代的高知,北大中文的离退老教授,丈夫走得早,是沈奶奶一人将爸爸抚养大。后来爸爸出国求学,在1989年的秋天、于位于麻省剑桥市的某个咖啡馆与妈妈相遇,后来在华盛顿与妈妈结婚。

奶奶希望爸爸回国来,她希望爸爸以他学过的知识报效国家,而且奶奶那时已经年届六十,一个人在国内寡居多年,太孤独了。

可是爸爸爱妈妈,终于选择了和妈妈一起,漂泊在异国他乡。

奶奶不喜欢这桩婚事,甚至有五年没有与爸爸通过一封信。

再后来,他们的昼叶出生了。

那是个漫长又甜蜜的故事,沈昼叶总记得她的父母在餐桌上讨论一些她听不懂的话题,争论,吵架,互相不能说服——然后小小的沈昼叶在指缝里偷窥父母接吻。

那犹如沙滩暖阳般的、却又一去不再回的岁月。

沈奶奶怅然地望着窗外的雨。

十五岁的沈昼叶鼻尖有点发红,不知是因为那曾穿插在她生命中的、却不会再出现的吻,还是那点令她开心的‘老师的认可’消失在了雨里。

她参与物理竞赛的资格,并非来源于老师们的认可。

沈奶奶咳嗽了半天,咳嗽得脸都红了,半晌道:“让你去,是因为你插班太晚了,有点竞赛成绩的话,会有保送的资格。”

沈昼叶抚着奶奶的后心,心里晓得奶奶说的是对的。

“奶奶还记得你小时候呢,”奶奶咳嗽着道:“那么小小一只,奶奶去机场把你接回来,你什么中国字都不认识……连名字怎么写都得教。”

沈昼叶弯起眉眼,甜甜道:“所以奶奶疼我呀。”

沈奶奶瞥了自己的小孙女一眼。

昔日小小的一只,如今已经是个青年人了。

“好好竞赛吧,”沈奶奶不善表达地别开了眼睛:“昼叶,你爸和我写的信里都是夸女儿的,说你天资之聪颖,实所罕见……你爸妈都这么说,所以不要让别人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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