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里蕴含着无尽的嘲讽——我们两个分手十年的人, 撑一把伞,异性,撑一把伞,合适吗?
沈昼叶:“……”
然后沈昼叶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十分仓皇无措, 接着她大概意识到了自己别无选择, 便抱着自己的ipad和笔记本, 冲进了雨里。
跑了。
陈啸之在她身后慢条斯理抖了下伞, 朝上课的楼走去。
——阿十的父母,真的非常爱她。
这小姑娘从小就特别的受宠, 陈啸之仍记得她奶奶把小孙女抱在怀里的模样, 他见过沈昼叶的父亲,那个好脾气的中年男人几乎任由自己的小女儿挂在自己身上。长辈们对阿十这样的小孩的偏爱,向来是毋庸置疑的。
她是那种让人见不得难过的孩子,因此阿十从小哭就有人哄,闹就有人抱,天生被宠爱。
陈啸之, 则是其中,最见不得沈昼叶难过的一个。
十年前,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陈啸之就几乎将沈昼叶捧在了掌心里,见不得她咳嗽见不得她冷, 见不得她掉眼泪。她咳嗽那少年就翻墙出去给她买药接热水,她说冷,那时的陈啸之就将自己的被子换给她——她一掉眼泪,那少年就觉得心肝都被拧碎了。
——那是陈啸之对沈昼叶的呵护,与他血肉相连,被刻入了他最深处的本能。
连五岁时,小啸之都是习惯将小阿十护在身后的。
二十年前,1998年。
他们是跨越了世纪的一代,可他们那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北京城那时候还不像现在一样大,对孩子来说却是一个充满挑战的世界。本地孩子小啸之带着美国人小昼叶出去冒险。刚下完雨的北京街上仍有积水,盛夏梧桐叶绿得泛光,他们两个小孩子躲开大人的视线,偷偷跑去公交车站。
路边积水犹如辽阔海洋,阳光中波光粼粼。
小昼叶拽着自己粉红色的小短裤,咯咯笑着在路边的水潭里踩水花儿,小啸之跟着她一起踩,他们两个人笑得像两束太阳花。两只小脏猴子穿的小凉拖上脏兮兮的,小昼叶披着一头小卷毛,皮肤又白又嫩,t恤衫上印着非常幼稚的彩虹小马rainbow dash。
而那时候一辆车飞驰而过,轮胎压起千万水花。
热爱踩水的始作俑者小昼叶一看不对劲,瑟缩了一下,紧闭了眼睛,准备被淋个通透——可是正是那一瞬间,小啸之将她拽了一下,将小姑娘护在了身后。
那水柱切切实实地浇在了小男孩的身上。小啸之被泼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睁开眼睛时,小阿十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阳光落入小姑娘的眼睛,像是这世上最温柔清澈的海洋。
小啸之忽然冒出一个小念头:他们说月球上有一种东西叫月海。月亮上的海洋,这么宽阔壮美的词语,和阿十的眼睛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小混蛋真的好可爱啊,小啸之那时踩着奥特曼的小拖鞋,踩在水潭里,模糊地想。
……可是我为什么会为她淋水呢。
然后小啸之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一般的水潭里朝阿十的方向,走了一步。
——刹那间二十年前的水潭如万华镜般碎裂,小阿十的身影碎成钻石一样的粉末,千万涟漪如海啸般荡起,呼啸着卷过一场名为廿年的浩劫。
水潭再次拼凑起来时,一双穿着篮球鞋的、成年人的脚踩进了地上浅浅的、灰蒙蒙的水洼。
年轻的陈教授长吁了口气:怎么想沈昼叶都是活该。
——不是每个人都得供着她的。
没有道理沈昼叶还能在我这里分一杯羹。
陈啸之走在斯坦福的校园里时,近乎复仇地想。
……
陈啸之冒着雨,走到他去了七年的café,点了两杯黑咖啡。
咖啡厅外雨雾氤氲,窗边坐着两个教授聊天,服务生嗡嗡地磨着咖啡豆。咖啡香气弥漫了出来。
咖啡厅的主人是个俄国红脖子,与陈啸之还挺熟的。他平时几乎不出现,可是今天他碰巧就在店中——店主见到陈啸之后与他打了个招呼,笑呵呵地问:“准备去上课呢?”
陈啸之眉毛一扬,心情颇为不错地说:“算是吧。”
咖啡厅主人笑道:“七年前见你,你来买咖啡是为了去上课,现在还是去上课,只不过这次失去教学生……陈教授,你心情不错?”
陈啸之拿起包糖,想起沈昼叶的背影,带着一种复仇的快意,说:“——一时冲动,但是做了件我一直该做的事。”
那老头笑着说:“——希望不是错事。一时冲动的话总会后悔的。”
陈啸之回味了一下那滋味,接着就斩钉截铁道:“不会。”
——绝对不会。
-
为什么会后悔?
陈啸之是真的觉得太爽了,那句话他说的时候一时冲动,但是造成的结果他连半分悔意都没有。今天雨确实不小,上课的地方也确实不近,但是和他的多年愤怒比起来,让沈昼叶淋点儿雨的折磨算得上什么?
何况陈啸之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
……
圆教学楼外,榕树在雨中垂下气须,一群学生讨论着他们的作业和他们最终的成绩朝外走,陈啸之拎着两杯咖啡,将伞收了,站在门口将雨水抖了下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教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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