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星辰穿过人间山川。
陈啸之抱着沈昼叶,忽而抬头问道:“叔叔,这也是梦吗?”
沈青慈没料到他突然抓住了这一点,探究地看了他三秒。
然后这男人笑了下,狡黠道:“——你猜。”
“……”
陈啸之听出弦外之音,便不再言语。
于茫茫灿灿宇宙中,那个父亲又说:
“‘一生’是个沉重的词。”
“它不仅需要爱,更需要互相成全——我见过有人爱她,却希望她能在家里相夫教子;我也见过有人爱她,却更爱她的聪明才智。”
陈啸之仰头看着他。
父亲道:“有人不懂叶叶为什么不去当老师,她竞赛背景雄厚,第一学历无可挑剔,少不了中学想重金挖她去当招牌;也有人认为她在大学念书的岁月是蹉跎了的——脑子这么聪明这么快,愿意的话连去vegas抽扑克都能把赌场抽破产,做什么发不了财?干什么非要在学校里念一个穷得掉渣的专业?”
陈啸之喉咙里生疼,像是一把刀或一块石头卡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自己初中时每天早上都给她抄一节聂鲁达:蓝色花穗与原野中黢黑骏马,黑醋栗与一篮篮野生的吻。孩子们在夜里窃取一根开花的树枝。他忍着思念在纸上写着‘我在这里爱你,而地平线陡然地隐藏你’。
他为她抄下叶芝。黑色钢笔抄诗人隐匿在群星中的脸,篝火旁岁月的宁静;又抄下博尔赫斯,写下‘天堂应是图书馆的模样’,写世界会变而我始终如一,又写——‘我该用什么留住你’。
我用什么留住你?沈昼叶。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外的月亮。
我给你你出生多年前、我在一个傍晚看到的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十五岁的陈啸之抄写时是一贯的不言语,可他的阿十却非常喜欢。于是陈啸之静默无声地,给她抄下一行行的诗歌,每天不声不响地递给她。
“……有人希望她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沈青慈说。
——可‘沈昼叶’是个怎样的存在?陈啸之心中问。
于是一个声音坚定地给出答案:她是朦胧的,是轻如云雾的,是理想的;可同时又是坚不可摧的,是不可撼动的,是如山海到来之际的磐石的。
陈少爷平素就不是个会说话的人,连爱意都得靠他人的字句表达出来。
——然而他正把他毕生的黄玫瑰与黑醋栗,尽数堆砌在女孩足下。
沈青慈说:“……有人要她不再读诗。”
然而她是一个男孩一生的诗歌。
那女孩抬起头望着陈啸之,以嘴型示意他‘我爸说得对’。
陈啸之眼眶泛起红丝,不肯看她,以手掌将她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的脑瓜儿用力压进自己怀里。
好讨厌的小孩,他发着抖想,讨厌鬼。
而后沈青慈停顿了下,道,“你会捡起她碰掉的诗集。”
那一下,陈啸之心脏都被击碎了,现出里面鲜红脆弱的血肉。
而他的讨厌鬼顺从又嗲又娇地仰着头,柔软鲜活的呼吸细细喷在他脖颈处,似五月如雪梨花。
讨厌死了。陈啸之眼眶几乎滴下鲜血,怎么会有沈昼叶这么讨厌的家伙——可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想将这个讨厌鬼揉进骨血,把她占为己有。想咬她。又想让她振翅高飞。
“——你理解她所有浪漫到不切实际的梦,”
她的父亲说,“你理解她的每个选择,又拼尽全力去守护那些梦境。”
“虽然用的法子我不一定赞同。”
沈青慈说完那句话后,陈啸之怀里女孩子甜甜地笑了起来。
爱沿着人间小径踽踽走来,踏过巍峨群山,跪在她面前,将面孔隐匿在群星之后。
多少人爱慕少女年轻欢畅的时辰,爱她美丽的容颜,假意或真心。
可唯有一人爱她朝圣者的灵魂。
“所以我愿意……”那父亲顿了顿,沙哑地道:
“……愿意,认可你下。”
——我愿意将我如珠如宝的女儿,我的骨与血,我死去生命的延续交给你。
那个晚辈眼眶赤红,沉默了良久,嘴唇微微蠕动:“……谢谢叔叔。”
繁星抖动,他说话时声音都发着颤,仿佛终于卸下了最后的重担。
“——当然啦,”沈青慈忽然笑了起来:“小陈,你不对她好可不行,小心我去你梦里吓你。”
气氛骤然松了,陈啸之擦了下眼眶,闻言笑道:“叔叔,你连小孩都吓唬不了。”
叔叔笑出满眼细纹,很坏地问:“鬼不吓人吗?”
沈昼叶鼻子还塞塞的,小声嘀咕:“……你算个屁的鬼。一点都不吓人。”
“……”
陈啸之觉得小讨厌鬼可爱得要命,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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