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梅嘉裕不赏识他,他出走了以后,就能保证连交流都成问题的外国人能赏识他吗?
可是当年那个情况,朱和峰觉得自己唯有破釜沉舟,但是破釜沉舟的前提,并不是愚蠢地凭自己去闯个头破血流,撞了南墙才知道灰溜溜地回头,朱和峰知道自己需要一个能给予自己“照顾”的人。
他左思右想,用透了他当时能想到的一切人脉,然而那些人,要么给他一些模棱两可不切实际的“欢迎”,要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表示了婉拒,要么发出去的消息干脆石沉大海,原本还能打个招呼的朋友火速对他避之不及。
这个状况,让朱和峰心里越发没底,“出国”的打算被无限期搁置……
而在他几乎已经放弃了这个计划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漂洋过海发回来的邮件,发件人是他读研期间的第一位导师,于敏达。
于敏达是个科研狂人,也是个科研怪人。朱和峰是他当时手下唯一的学生,可以算是关门弟子了,但是,对待唯一的弟子,于敏达身为人师的责任几乎没有,对朱和峰的教授,基本是放任自流的态度,他整天都沉浸在自己奇奇怪怪的科研想法里,总是疯狂的要把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根本顾不上带学生。
朱和峰的科研成绩不上不下,跟这位狂人导师的放养教育不无关系。
简而言之,这个导师有和没有一样。
朱和峰对这个导师的态度微妙,最开始在他手底下的时候,他更多的感觉是“畏惧”,他畏惧于于敏达略显疯狂的性格;后来,于敏达犯了一些错误,被学校高层从药学院院长的位置上撸了下来,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科研人员后,自己出国了,朱和峰换了导师,换到了梅嘉裕门下,这时候他的态度是庆幸;再后来,梅嘉裕对他从无青眼,表面上客气私下里疏远,他对于敏达的态度就变成了“怨恨”,他怨恨于敏达耽误了他一年多的时间。
而如今,他几乎走投无路,犹如丧家之犬,而在这个时候对他伸出橄榄枝的,竟然是这个被他嫌弃过又怨恨过的老师,可见世事无常。
在邮件中,于敏达并没过问朱和峰这些年来的经历,也许是因为那些经历他并不感兴趣,又或者,他觉得那些经历无所谓,并不值得一提;总之,于敏达表示,自己出国后,被一个有实力的资本家所赏识,在强大资本的资助下,他在英国成立了一个颇有名望的药业研发中心。
研发中心有资格招募全球知名学者作为访问学者,而他和平城大学有关方面的领导关系不错,如果朱和峰有这个意愿,他可以提供给朱和峰一个公费访问学者的名额,并且,朱和峰还能保留自己在平城大学的教职,访问期一年结束之后,朱和峰仍然可以回平城大学任教,如果他表现良好,研发中心还可以给朱和峰发兼职聘书。
这个消息让朱和峰欣喜若狂,但是他一想到于敏达略显诡异的行径,对这个消息就又忧心忡忡起来。
但是当年的他别无选择,他再三确认了确有其事以后,赌博一样地登上了前往英国的飞机。
在英国的经历艰难而不堪回首,他到底也没避开自己那些不好的猜测,朱和峰一直试图避免回忆他那一年的经历,但是他此番再经历一番名誉上的大起大落,重新回忆起那一年的经历时,他突然有了一种空前的优越感。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动心忍性,方能增益其所不能。
朱和峰觉得,陈雅云所经受的那些“考验”跟自己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可就是这样,陈雅云没熬过去,他自己熬过去了——这不是说明,自己到底比一些人,不,很多人,更胜一筹吗。
去英国,是朱和峰飞黄腾达的开始,他在那一年里,看过见过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于敏达显然对他的“表现”是非常满意的,在那之后,他重新回到平城大学,能力和水平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在于敏达和他手中关系网的扶持下,他的学术水平上了一个很高的台阶,各种项目源源不断地找到了他。
他开始还为此战战兢兢,可是后来,顺风顺水的事业让他顾不得恐惧了——梅嘉裕的科研在取得了一个突破性进展后,突然得到了“高升”,被国家重点实验室聘走,平城大学这边只能虚挂一个任职,不能再负责具体工作了;那个被梅嘉裕赏识的师弟,本来就是申城人,在梅嘉裕被调走后不久,申城大学为了打造重点学科,用一个无法拒绝的优厚条件,挖走了这位师弟……后来,能与朱和峰在平城大学内平分秋色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出走,朱和峰凭借本就越来越优秀的科研成绩,成了药学院第一人,同辈人再无他人,能和他平分秋色。
如果没有这次的意外,年事已高的齐院长退休,平城大学药学院院长的位置,马上就是他的。而他的年纪,还正当壮年,学校的行政职务也在,如果运作合理,副校长,甚至于校长的职位,可能都不在话下。
他定了定神,突然觉得这些挫折都没这么摧心摧肝的难受了。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这过程里遭遇的挫折,本就不值一提,因为所谓“挫折”,终会过去。
思及此,朱和峰坐在办公室里,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面前气派恢弘的办公台,却摸到了些许灰尘。
他看着自己沾了灰尘的手,不悦地皱皱眉。
他方才从漫长的“冷处理”中脱身——碍于舆论,学校不得不成立调查组,针对陈雅云的自杀,进行了调查,但是朱和峰自己明白,陈雅云死前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这件事,最多停留在生活作风层面。朱和峰的妻子前年癌症去世,他没有续弦,又是学院里科研成绩顶尖的教授,此事风头过去,不痛不痒的发一个“批评”,他仍然有机会东山再起。
但是世事就是这样,人一走,差就凉,他才走了二十几天,连以前替他殷勤打理办公室的人都不上心了。
朱和峰沉了沉脸,半晌,又笑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短视,哪比得上自己忍辱负重的当年。
他正笑着,办公室的门却被人敲了三响。
“噹噹噹”。
朱和峰终于从思绪里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摆出了一个烟云消散的沉着表情,扬声对虚掩着的门外道:“请进。”
门应声而开了半扇,另一半仍然遮掩,从这半扇门中,走进来一个明若秋水的年轻女人。
正是江晚晴。
“朱教授。”江晚晴不亲不疏地笑了一笑,“看到您的办公室门开了,我猜,是您回来了。”
“小江老师。”
没想到来的是她,朱和峰也笑着应和,心里却同时沉了一沉。
他不喜欢江晚晴。
这个女孩子有着令无数学者艳羡的出身。平城江家是顶级学术名门,顶着这个光环出生,哪怕是个草包,也刷了一层天纵英才的漆,她能接触到的学术资源,她利用这些资源能达到的高度,是许多搞科研的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更何况,她竟然还有真才实学,而不是个草包。她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她能往更高的地方走去,而那个位置,旁人奋斗一生也未必能达到。
这样运气,难免让他这种”无名之辈“,心存酸涩的妒忌与愤恨。
朱和峰曾试图借助一些力量,阻止江晚晴进入平城大学,可惜,江仲祺的名头太硬了,他当然没能成功,这毫无疑问的加重了他对江晚晴的恶感。
更令他憋闷的是,于敏达曾警告过他,近期不要正面招惹这个女孩子,如果遇见,一定要避开她。
不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有什么惹不得的?更何况,她身上还有那么多的不安定因素……他现在不过是分不开精神。
朱和峰想着,面上笑着:“你来,是有什么事情找我?”
江晚晴一笑,不答反问,直白而尖锐:“对您的隔离审查结束了?”
朱和峰脸皮一紧,随后又笑了:“是啊,结束了。”
江晚晴没吭声,有几分阴恻恻地看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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