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把脸,陈当好坐在床边发呆。梦境里的场景太过真实,真实的让她心悸。
她还记得那时候,第一次跟梁津舸睡过之后,她是怎样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许再有第二次。每一次的结束都伴随着祷告与忏悔,每一次的开始都还是情不自禁。后来羞耻心败给了身体欲望,忏悔心愈发薄弱,再后来,她想,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她与季明瑞之间的关系,又高尚到哪里去了。
思绪还没有完全缓过来,院子里有车子停下的声音。这个时间可能是梁津舸出门再回来,陈当好站起身,走到窗边却看到季明瑞从车里下来。
她当他是担心自己昨晚醉酒,却又想到他说过今天要开会,没时间过来。心里正疑惑,又看到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倪叶踩着高跟鞋从车里出来。
陈当好以为是自己看错,仔细看过去,的确是倪叶无疑。季明瑞不可能带倪叶来风华别墅,这太过荒唐。匆忙换了身衣服,陈当好来不及化妆,就这么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与进门的季明瑞碰了个照面。
“明瑞?不是说今天要开会,怎么有空过来了?”陈当好装作惊讶样子,未施粉黛的脸看起来比平时温婉贤淑。
季明瑞没说话,笔直朝着她走过来。她维持僵硬笑容,只觉得后背阴森,不详预感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浓烈。面对着面,她仰头看他,还来不及反应,季明瑞的巴掌毫不留情落下来,像是在续她没有做完的梦。
在那一秒剧痛里,陈当好恍惚地想,或许,那不只是一场梦。
第38章 局内人(五)
大厅里安静极了,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陈当好因为疼痛而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她低下头捂住自己火辣辣的脸,让自己肩膀的角度尽量看起来楚楚可怜。没有人敢说话,她也不敢问,不需要表演,眼泪也自然而然的落下来。
季明瑞怒火中烧,这是她从他巴掌的力道感觉出来的。可是她不知道他在愤怒什么,分明昨晚他还情意绵绵说要娶她回家。男人变脸是很快的,她知道,手拿下来,那半边脸已经微微红肿。眼底那一层温柔散去,她仰头无所畏惧看他:“季老板日理万机,怎么还有空来这儿特意赏我一巴掌?”
如果她能预知接下来的剧情,就会知道这一刻的自己太过不识好歹。季明瑞呼吸急促,连同瞳孔都跟着放大,食指指尖几乎戳到她鼻子上去:“你还有脸住在这?你还有脸跟我说这种话?陈当好,我还从来没发现你这么会偷人!”
他说着恶狠狠转身,将倪叶手里抱着的文件袋抢下来撕开,里面的照片哗啦啦落了一地,齐管家站在后面不敢出声,眼神扫到那些照片,惊得慌忙背过身去。
她不敢看,一时间脑子里都是那句“非礼勿视”。
陈当好低下头,不用细看她就知道那是什么,在车里,在葬礼上,她跟梁津舸之间所有的动作都被拍的清清楚楚,就连她脸上的红晕都被照得细腻自然。那棵大树,或者是被放倒的驾驶座,她只是不明白,季明瑞如果早对她有所怀疑,又是抱着什么心态在昨晚跟她说出了那些话。
闭了闭眼,陈当好弯下腰,把照片一张一张捡起来。
“你就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季明瑞低下头,凝视她的头顶,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觉得她肩颈线条美得要命。转而他想到,这样的美早就有人捷足先登,他不在的很多时间里,梁津舸倒是真的替自己好好“照顾”了她。他想要她一句解释,却也知道这样的证据放在她面前,她早已经没什么可辩解的。
倪叶站在季明瑞身后,并不说话,眼里神色却有掩饰不住的得意。社会教会人隐藏自己的情绪,但这一刻兴奋让她没办法收敛,毕竟这么多的证据,是她来来回回用了几个月才拿到的。吴羡不在了,陈当好想上位,也要先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水平和资格。在距离季明瑞最近的几个女人里,陈当好不在了,怎么也能轮得到自己。
把那些照片捡起来拿在手里,陈当好起身后退一步,跟季明瑞拉开安全距离:“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既然你都知道了,我走就是了。”
她说着转了身就要出门,神色决绝,季明瑞一时间怒气上涌,只觉得太阳穴都剧烈跳起来,抬手粗暴地扯住她一条胳膊将她拉回来:“你走去哪?!你除了被我养着还能走去哪?!”
他从没见过这样理直气壮的女人,这件事从头到尾她到底哪里做对了,竟然还用这个态度跟他说话。或者她早就想走了,只不过骗他比直接走掉更有趣也来得更震撼,这样想来,她真是歹毒。
“那你想怎么样呢。”陈当好声音冷下来,“我从来没说过要你养,是你一厢情愿把我带到这关起来的。你也从来不只是有我一个女人,我怎么就不能再多找个男人了?季明瑞,这个世界上谁都有资格来说我是个婊子,只有你不行。”
她声音太冷,透着疲惫至极的绝望。刚刚那一巴掌是火,让陈当好在一片废墟里看清楚自己的来时路。她瞥了一眼站在季明瑞身后的倪叶,语气还是冰冷的:“反正像我这样的婊子,季老板身边从来都不缺候补。”
她这样形容自己的时候,心底平静,比吸烟时烟雾在鼻腔扩散还让她觉得舒服觉得安心。原来这么久以来她是唾弃自己的,跟梁津舸纠缠也好,对季明瑞虚伪也好,她都是唾弃自己的,从没有什么时刻比生活在这里更让她觉得没有尊严。
可这话一出,在场的人便都无法独善其身,谁也不是局外人。季明瑞说不过她,他的脑子自看见那些照片后就已经失去思考能力,支配身体的是独占欲,以及灵魂里与生俱来的暴力因子,那一巴掌打下去的瞬间他后悔了,他分明发誓再也不对她动手的。
颤抖着转了身,不去看她年轻却冷漠的脸,季明瑞将怒火转移,看向齐管家:“梁津舸呢?让他给我出来……我今天就要让他死在这……”
“他早上就出门了……”齐管家哆哆嗦嗦的说着,季明瑞自然不信,大步走到梁津舸房间门口,伸腿就是狠狠一踢。房门坚固,他这一下并没起到多大作用,胸中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他不能对陈当好动手,总不能连一扇门都没资格踢。季明瑞发泄意图明显,一时间别墅里都是他略显狼狈的喘息声。倪叶偏开了头,而陈当好没有。她静静站在那里,静静欣赏季明瑞这一刻的残破与苍老。
门被踢开,如齐管家所说,梁津舸不在。季明瑞冲进门去,巨大的体力消耗让他头脑清醒了不少,站在梁津舸狭小的房间里,他回过头,与陈当好四目相对。
她缓慢的动了动眼皮,眼珠转到一边,避开他的视线。不是害怕不是愧疚,倒是透着几分不耐烦。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逢场作戏已经没有意义,陈当好也演累了那柔情蜜意的戏码,她扬了扬手中的照片,冲季明瑞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季明瑞慢慢走过来,在沙发边坐下,一个眼神,倪叶和齐管家便识趣的选择了回避。大厅里只剩下两个人,陈当好站的很直,她在等他回答自己。而季明瑞坐着,脊背弯曲垂首,俨然已经疲惫到极点。
“那你呢,”季明瑞看向她:“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去年。”
“去年什么时候?”
“他来这没多久。”
“睡过了?”
“睡过了。”
他觉得胸中气血再度涌上来:“为什么?你要是需要人爱你我可以爱你,你需要钱我也可以给你,你何苦找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保镖?”
问完这句,季明瑞忽然陷入惶恐的悔恨。要是她说她就是爱梁津舸,那他又该怎么办。好在陈当好没有,她站在原地把手里的照片一张张整理好,然后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像是谈心,她在他面前从没用过这么成熟而理性的语气,好似同龄人一般:“我不要爱也不要钱,最开始我想要的就是背叛你,因为我知道你有倪叶了。”
是报复心。最开始就是报复心。季明瑞心里的火焰重燃,他看着她,似乎愧疚又似乎痛心疾首:“倪叶只是我的秘书,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跟你站在一样的位置。甚至从某些角度来说,我是把她当成你的挡箭牌,当好……”
“你带着她一起去香港。”陈当好打断他,语气平稳:“她也穿高定礼服,在你房间那么久都没有出来。但是现在说这些没意义,我不在乎你把她当什么或者她有没有在你心里,反正我是要走的。季明瑞,我不想变成下一个吴羡。”
她连关于梁津舸的一个字都没有提,季明瑞的心放下一些,语气也跟着稍稍平缓:“你能走去哪呢?你书还没有读完,连个亲人都没有,你要怎么生活?”
陈当好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良久沉默,她淡淡道:“季明瑞,其实我最开始挺喜欢你的。”
记忆回溯,她眨眨眼,温和地看向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对我真的很好。我也知道跟着你这辈子吃穿不愁,甚至你还会宠着我爱着我。认识你之后我没有因为吃穿用度发过愁,比刚上大学到处兼职的日子不知道好多少倍,可是我也知道,我要是稍稍不顺你心思,你就会用这些来制裁我。”
她用的词是“制裁”,季明瑞记起自己对她做过的事。他囚禁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甚至将咖啡往她身上泼。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有权有势,陈当好攀附着他,不可能会离开。女人总要假装矜持,他不想惯她的毛病,直到后面,她给他精心准备了一场车祸。
车祸的记忆已经很遥远,现在想来,却是一场蝴蝶效应。那天开始,陈当好认识了梁津舸,事态便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季明瑞揉了一把脸,他不想跟她道歉,实际上他从没跟任何女人道过歉,张张嘴,他看向她:“如果我说以后不会这样呢?”
“我不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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