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她的目光,梁津舸不自然的把自己刚刚微微扯开的领带整理好,礼貌的点头道:“陈小姐。”
“嗯。”她对他笑,眼睛弯起来,星月璀璨。
大概是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也没得到想要的结果,陈当好转了身,连个招呼都没打便一声不吭的上楼。白色裙子底下只露出一双瘦骨嶙峋的脚,没穿袜子,她光溜溜的脚就那么踩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直到走上楼梯,才踏上了柔软的地毯。梁津舸不知为什么,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那种自自己脚下传来的凉气也跟着消弭,整颗心似乎也被放在了地毯上,毛茸茸的,透着暖意。
“平时要是遇见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季明瑞的目光也追着她上了楼,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的位置:“她性格不好,你少招惹,确保她的安全就行了。”
梁津舸毕恭毕敬的点头。
“还有,”季明瑞皱了眉,脸上的表情带着点无奈:“让她少抽点烟。”
这并不是梁津舸可以做到的,那位陈小姐怎么看也不会听一个保镖的劝。季明瑞或许是实在没辙,才会在他面前冒出这么一句欠考虑的话。梁津舸没反驳,继续毕恭毕敬的点头。
他知道,季明瑞跟自己一样。
他们都拿她毫无办法。
陈当好的学校在市区,距离风华别墅足足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上车之前梁津舸帮她打开车后座的门,她却慢悠悠的自己绕到了另一边,坐上副驾驶。
“陈小姐,这个位置相对于后面来说不是特别安全……”他这么说着,手还尴尬的扶着后座的车门。陈当好置若罔闻,自己伸手把车门带上,朝他招手:“开车。”
来这里三天,梁津舸知道的最为清晰的一件事就是,他拿她没有办法。陈当好从来不为难他,大多数时候她都安静的呆在自己的阁楼里,他们最多的见面,通常都是他站在院子里的时候,仰头便望见她站在阳台上抽烟。他跟她说,季先生希望您少抽烟。她就懒洋洋的笑,她说你放心,季先生看不见。
梁津舸不擅长言谈,当在稍有好感的女人面前,这种劣势便被加倍放大。所以他只能默默的站在那里,看她游戏似的吐着烟圈。那些烟自她的口腔进入了肺,润过一圈,再由鼻腔慢慢飘出,或许飘出来的烟,跟吸进去的烟相比,早就不是同一种味道了吧。
他也会吸烟,高中的时候跟着同学第一次碰烟,躲在男厕所里呛得眼泪直流。那时候月月零花钱都花光,打游戏也好泡网吧也罢,总之最后导致抽的烟都很便宜,两块五一包的大前门。朋友抽过都嫌味道淡,他却只记得那烟里带着点话梅香气,这么想着,就好像已经知道了陈当好吐出的烟是什么味道。
带上车门,梁津舸的提醒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陈小姐,季先生嘱咐您少抽烟。”
“你要是不喜欢烟味,我就掐了。”陈当好把车窗打开,手微微探出去,烟便丝丝缕缕的被落在了后头。她靠在座位上,偏头看着外面的风景,当初搬进风华别墅的时候,季明瑞跟她说,他给她的这栋房子,是个世外桃源。
“……总抽烟毕竟对身体不好。”梁津舸手握方向盘,目光凝视着前方宽广到有些荒凉的马路,知道自己一向嘴拙,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陈小姐把手拿进来吧,伸出去危险。”
“除了咱们哪还有第二辆车,危险什么。”陈当好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慢慢缩了回来。她说的没有错,方圆几里内,怕是只有风华别墅那么一栋建筑。从车窗望出去,满眼都是绿意,山看起来那么近,把这座小城安静的围困。
车厢里恢复了安静,陈当好百无聊赖,靠着座位闭上眼睛。季明瑞说风华别墅是世外桃源,可真正的世外桃源哪里会这么冷清,那里屋舍良田应有尽有,黄发垂髫热闹非凡。这风华别墅却是人迹罕至,说白了不过是一处荒郊野岭罢了。
梁津舸也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跟着放轻。车子的速度慢下来,周围的景物便跟着缓慢移动。某个瞬间,梁津舸会忽然恍惚,恍惚自己的车究竟是在前进还是后退,他载着车上的陈小姐,究竟要去往哪里。
抵达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几乎是车子停下的同时,陈当好便睁开了眼睛,从她清明的眼神里,梁津舸知道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而她在没有睡着的情况下,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就这么待了一个小时。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陵山大学是市里唯一的大学,在全国是数不上的,但在这个北方小城,倒是成了不少本地商人的最佳投资地点。他们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来,几年以后孩子们便可以在这个城市拥有好的工作好的生活,而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大多数背井离乡,越走越远。
很久之前陈当好就明白,大多数时候,穷人只会越来越穷,而富人则会越来越富。
关上车门,陈当好往学校里走,走出几步发现梁津舸还跟在她身后,她停下脚步,仰头看他:“我去教室上课,你不用跟过来。”
“对不起陈小姐,季先生吩咐我一定要跟在您身边。”
她今天穿了一双不算高的低跟鞋,这么站在他面前,只能仰头,跟其余那些她站在阳台上俯视他的感觉太不一样。陈当好眯了眯眼睛,上午的阳光渐渐蔓上来了,她不想跟他站在烈日下面纠缠,况且她从来没能违抗季明瑞的任何命令。压抑的抿了抿唇,陈当好淡淡的转身,走出一步,梁津舸便跟上一步。
心里觉得抗拒,她加快脚步往前走,再回头的时候,他站在距离她五米开外的地方。
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梁津舸默默跟在她身后。她步子小,所以等她走出两步了,他才跨出一步。一直到了教室,她在后排位置坐下,他坐在最后一排,还是精准的保持着那样的距离。
他看起来可真年轻,走在校园里跟那些背着书包的男孩女孩没有任何分别,这么坐在教室里,更没人怀疑他的身份。而她好像早已过了这样的青春年纪,浑身都是一股腐朽陈旧的气息。陈当好把书放在桌上,也不打开,就这么懒洋洋的一趴。
梁津舸依旧坐的笔直,目光在她背后不错分毫。
让他略微惊讶的是,陈当好大学里的专业是播音主持。也就是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季明瑞愿意把她培养出去。可眼下这般光景,不要说她在态度上有多散漫,单是那一把老烟枪似的嗓子,也是没机会握住话筒的。
他凝视她,而她不回头。她头发薄,发顶有几缕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细碎绒毛,趴在那里蹭来蹭去的乱了样子,那些头发就更显得张牙舞爪。这么看着背影,梁津舸觉得她跟所有在这里插科打诨等文凭的人没什么不同。可是等到下课铃一响,她转了身,眼神到底还是不一样。
按照季明瑞的安排,今天的课程结束之后,要带着陈当好去应酬。虽然他不能理解什么样的场合会让一个男人堂堂正正的带着情妇出现在酒桌上,但他也更加不会问。这次陈当好倒是安静的坐在了后座,车子离开陵山大学,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空洞的眼神。
好看的女人。
可惜早就没有了灵魂。
第5章 自人间浸没(四)
站在四季酒店门口,梁津舸帮陈当好打开车门,心思恍惚。
是不是每个城市,不论大小,都会有一个叫做四季酒店的地方,就像是武侠小说里必然会出现悦来客栈一样。走进门便是江湖,觥筹交错都暗藏血雨腥风。他低头,看见陈当好瘦削的肩膀,酒店的门打开,如同恶毒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有钱人都喜欢来这玩,陵山本市人不会不知道。他在陵山生活了二十六年,最辉煌的那些日子里,也不是没来过这种挥金如土的地方。如今再走进去,全都换了光景,服务生早已是陌生面孔,雕花柱子也泛了旧,前几年喝醉后砸在玻璃墙上的裂痕,也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梁津舸没时间感慨,脚步压在陈当好后面,她脊背挺得笔直,跟上课时候的倦怠懒散截然不同。伸手按了电梯,梁津舸把手里一直拎着的口袋递给她:“季先生说让你进去之前把衣服换了,再补个妆。”
陈当好回过头,和他对视一眼,又低头去看他手里的袋子。里面的衣服叠在一起,只能看见边角,大概是礼服裙之类的。她其实也并没有陪同季明瑞出席过什么场合,只是他要求的话,她大多数情况是不会也不敢反驳的。接过了袋子,陈当好脚下方向调转,朝酒店大门走去。
梁津舸不明所以,快步跟上的同时小声提醒:“楼上有洗手间,陈小姐。”
“我如果上去再换,被季先生知道了,挨骂的就是你。”陈当好说着走到车边,伸手在车后门把手上拽了两把,车门没开,她轻轻看他一眼,没说话。
梁津舸后知后觉,才明白她是要回车里换衣服,嘴上还想阻拦几句,手却已经先一步开了车锁。陈当好动作利落的坐进去,带上车门的同时嘱咐他:“帮我看着点。”
酒店门口行人很少,偶尔有几辆车开过,都是匆匆一眼,梁津舸背靠着车门,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车窗原本就是墨色设计,里面的人做了什么自然都是看不见的。梁津舸伸手去摸自己的裤兜,摸出一根烟来,不咸不淡的叼进嘴里,一边觉得索然无味,一边还是拿出打火机点了火。
女人换衣服要多久呢?他开始用自己贫乏的想象力去猜测。猜测她是不是解开了裙子的细带,是不是露出了腰上的两个腰窝,是不是已经套上了那条黑色蕾丝裙,那裙子是紧身的还是宽大的,蕾丝做的花开在哪里,胸前也有么。男人的脑袋这时候思考不了太高端的东西,半根烟的功夫,车窗轻轻下降,他以为她是要出来,下意识的要去开车门:“陈小姐……”
陈当好手里拿着一根口红,一边将红色涂在自己下唇一边抬眼看他。只是一眼,梁津舸便明白,她开车窗大概只是为了借助外面的光线而已,免得口红涂得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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