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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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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抱歉已经在嘴边,因为她忽然的控诉,又被季明瑞咽回去。他打开房门,不再说话,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季明瑞帮她订的是第二天早上七点的火车,而他在凌晨五点时便匆匆离开风华别墅。他走的时候梁津舸已经醒来,他听到齐管家在大厅里礼貌的说季先生再见,听到齐管家连声的叹息,他睡得迷蒙,分不清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季明瑞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离开,冬天天亮的晚,外面还是漆黑一片,他这么急着走,是不是又跟陈当好有了什么矛盾。在想到陈当好的时候,梁津舸挣扎着睁开眼,第一反应便是,他是不是又打她了。

缓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分清现在是什么时间,从床上坐起来,梁津舸听到有人在敲他的房门。

“陈小姐的父亲过世了,季先生让我们陪她回老家处理后事。七点的火车,现在收拾东西我们六点就要出发了。”

齐管家没进屋,站在门口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平静,只在最后轻轻叹息:“陈小姐估计是承受不住,刚刚我上楼的时候听见哭声,就没敢进去。”

梁津舸愣了愣,一瞬间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揉了揉眼睛,他看着齐管家的脸,慢慢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收拾东西。”

半个小时之后,梁津舸在大厅里看见陈当好。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没化妆,肤色白皙的近乎病态。她从楼梯上走下来,头发都束到脑后去扎成马尾,少了妆容,陈当好眉眼变得很淡,也或许是她一夜没睡,神色倦怠。

就像回到他们刚刚见面的时候,她斜倚在阳台上抽烟,眼底死气沉沉。梁津舸从桌边站起来,碍着齐管家也在,他礼貌地同她打招呼:“陈小姐,没事吧?”

陈当好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梁津舸帮她拉开一把椅子,示意她过来:“吃点东西再走。”

她又点点头,往餐桌这边走过来,走到梁津舸身边了,又摇摇头:“不吃了,我想快点走。”

“现在出发太早,七点的火车呢。”

“那就去火车站等着。”

“里面冷,人又杂,在家里等着不是更好吗?”

“那你们在家里等着,我自己先走。”

陈当好说着就要转身,被梁津舸拉住:“好了,吃完饭再走。”

他在耐着性子包容她的无理取闹,陈当好自然知道,可是眼下她是真的连一滴水都咽不下。眼睛有点酸疼,她在这几个小时里想了很多,却发现无论如何,摆脱季明瑞都是难上加难。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再哭不出,轻轻挣开梁津舸的手,她转了身走到沙发边坐下:“我不想跟你吵了,那就等到点再走。”

从陵山回陈当好的老家,需要经历四个小时的火车和两个小时的大巴。冬天山路不好走,大巴车开的摇摇晃晃,周围景色从城市到乡村,触目所及都是一片白雪。从车窗往外看可以看见田间小路,被大雪覆盖的田地静谧而纯洁,陈当好侧着脸,想起自己曾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山村本赋予她单纯,而她把它弄丢了。

她又想起刚刚上小学的那一年,村小离家里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夏天还好,冬天上学就成了一件苦差事。早上七点半就要到校,为了有足够的提前量,爸爸常带着她不到七点就出发。那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看爸爸在脸盆里倒上刚烧好的热水。

没有妈妈,爸爸手笨,不会给她扎其他孩子都有的漂亮的羊角辫,陈当好觉得自己坐在同学中间好自卑,爸爸看出她的心思,每天早上还要花十几分钟笨拙的给她扎头发,或者买漂亮的蝴蝶发卡逗她开心。学校里大家都吃五毛钱的冰棍,她只吃得起两毛钱的,因为那时候爸爸根本不知道还有五毛钱这么贵的冰棍。于是陈当好偷偷攒着那些钱,别人每天一根,她就两三天一根,买不起贵的,也不想拿便宜的凑合。

她曾经觉得这些旧时光是她的耻辱,是她不能和别人提及的自卑。可现在车子拐了弯,距离她生活的那座小山村越来越近,她忽然明白,在爸爸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已经给了她最好的一切。他亲手把她送出小山村,亲眼看着她上了大学,他以为自己的宝贝心尖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

闭上眼,陈当好深吸口气把眼泪忍回去。

他们回来的还算及时,她没有操办丧事的经验,同村的伯伯叔叔倒是热心,里里外外跟着一起忙活。陈当好以为自己会哭,但其实没有,火化之前,按规矩站在遗体面前告别,她神色平静的令人意外,梁津舸站在人群外,远远凝视她,见她嘴唇动了动,然后缓慢的对着遗体鞠了一躬。

他看出她在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究竟包含着什么,大概只有陈当好自己知道。丧事后按照惯例要摆桌宴请客人,梁津舸和齐管家作为朋友也在席间。陈当好坐在桌边神情恍惚,梁津舸低了头,悄悄在下面握住她的手。

他想起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孤零零的坐在人群中,或者追溯的再早一些,回到童年母亲不在的时候。梁津舸从来都知道失去亲人是怎样的孤独,可眼下,他再怎么清楚,也无法替她分担一丝一毫。

“当好有出息呀,现在都在城里定居啦,我上次打电话,你那个男朋友态度可真好,还说有什么事尽管找他帮忙。”分不清是姑姑还是婶婶的人坐在桌边滔滔不绝,话题终于转到陈当好这里。她抬起头,轻轻挣开梁津舸的手,坐直了身体看向说话的人:“上次?”

“就是你爸爸刚生病的时候啊,”女人越说越兴奋,目光在梁津舸身上转了转:“你带回来的人你怎么也不介绍一下,这是你城里的男朋友啊?”

“不是,只是朋友。”

“男朋友怎么不陪你回来呀?”

陈当好心下烦躁,不明白她为什么死抓着这个话题不放:“他忙。”

“是呀有钱的男人都忙,给钱就可以了,你爸爸上次生病他出手别提多大方,也就是你爸那个老古董还因为这事气的不行,他这个人死脑筋真的是……”

“我爸生气了?”陈当好眼神变了变:“他怎么说的?”

“哎呀不就是那些话嘛,说这样的男人不可能白给钱你肯定是跟人家在一起啦,说你自己去了城里容易被骗什么的,那些钱他真是一分都不肯要……”话说到这,旁边坐着的男人忽然在她胳膊上狠狠撞了一下,女人知道自己说多了,噤声半晌,伸手在陈当好肩膀上拍拍:“不过你不要在意这些,村里谁都知道陈家丫头最有出息了,不仅上了个城里的大学走出了咱们这个穷山沟,还找了个有钱的男人呐。”

随着她的动作,陈当好看见她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她如果没记错,凭她家里的那点钱是买不起任何一件首饰的,那些钱父亲一分不肯要,那是怎么治的病,钱又去了哪里。陈当好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这种不适感甚至扩散到了胃,她强压着,听女人身边的男人也开始开口小心翼翼的试探:“当好啊,你现在算是混出头了,你表弟明年就高中毕业,他那个成绩上大学没希望的,你看看你那男人身边有没有什么好职位,帮你表弟打个招呼?这事我们办起来难,你办起来不是轻松嘛,你看你表弟人也不错,能吃苦的……”

陈当好再听不下去,打断他的话:“那些钱呢?”

满座宾客都是一愣,陈当好面色铁青,眼神阴翳可怕:“我问你们,那些钱呢?”

桌子下,梁津舸再度握住了她的手。

第25章 一地故乡(二)

气氛剑拔弩张,大家脸色都难堪起来。陈当好坐的笔直,多年城市生活让她即便是素面朝天,气质也与在座的大多数人不同。齐管家在外工作多年,见过豪门恩怨,却从不知道这样的小村子里,也藏着人性肮脏险恶。陈当好等着对面的人开口,尴尬的沉默里,刚刚说话的男人试图解释:“你爸爸的病来得急,从发现到走中间真没多长时间……你要是心疼那些钱,我还给你就是了。”

他不过这么说而已,陈当好也不可能真的去要。她只是觉得心里压抑,太多委屈无处说。在亲戚眼里,她大概已经成了城里有钱男人的妾,他们仗着她有这层关系,妄图拿她做垫脚石。而在父亲眼里,她又是什么呢?小时候他牵着她从石板小路上走回家的每一个夏夜里,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心带大的女儿,会过上最令他不耻的生活吧?

而以父亲的脾性,想必是要自责,自己没本事,才让女儿落了这样的境地。

她终究令他蒙羞并含恨而终。

可是话说回来,她的身份又干净到哪里去了呢?她到底是该恨季明瑞,还是该恨自己?很多时候她觉得焦虑觉得烦躁,大概都是出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那层愤怒被她压抑的久了,就总是驱使她去做一点坏事。

无话可说,陈当好低了低头,试图把自己的手从梁津舸手里挣脱。她稍稍用力,他却握紧了,面上神色不变,只是不肯放开。陈当好看他一眼,又把脸偏开,沉默半晌,她开口道:“过完头七我就走了,钱不用你们还,那个什么表弟也别塞到我身边来。”

这顿饭她一口未动,说完这话便起身回家。梁津舸的手被迫放开,看她从他身边站起身,看她瘦削背影一步步消失在门口。他和齐管家自然也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一桌人神色各异,心怀鬼胎。

陈当好的家空荡荡,显然很久没人打扫过,从这到最近的县城步行需要半个小时,来之前季明瑞特地嘱咐,让他们住的好一点,所以齐管家订好了县城的旅馆房间。陈当好不愿走,执意要留在这里睡,碍于齐管家在场,梁津舸不能多说,只能先行离开。

冬天夜晚总是到来的很早,陈当好锁好了大门,看着这个太久没有回来过的家。厨房里的菜还没吃完,绿叶已经蔫了,搁置在窗台上。她静静的看了很久,好像爸爸还没走,等他回家,也就可以吃晚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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