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戈说得没错,搜查益慈收容中心这天正好赶上周末,威风凛凛、眼神冷酷而凶狠的卡斯罗伫立在铁门之后,脖子上虽戴着项圈铁链,计算一下铁链的长度,它绝对可以将来人扑倒并狠狠咬得遍体鳞伤。
因为卡斯罗的低吠和瞪视,郁郁葱葱的收容中心大门口多了一丝肃杀。
探员用事先准备好的□□干倒了卡斯罗,十七八个人鱼贯而入,对收容中心进行了细致的搜查。让岑戈意外和欣慰的是,中心里被救助的几个孩子并没有收到虐待或者惨遭器官买卖团伙的毒手,他们懵懂而开心地在划定的区域玩耍,保姆在一旁看着,告诉他们,四处走动的探员叔叔们只是在打扫卫生。
探员们在靠后些的医疗楼里有了重大发现,一是顾明没有死,他被关在仓库里,睡得很沉,看来有人每天都给他注射安眠药剂,让他安安静静地避过风头;二是另外一个被摘肾的人找到了,他确实还在恢复中,但他不是个流浪汉,而是为了钱自愿卖掉一个肾脏,跟他签约的人就是白主任。三是医疗楼里有一个可以进行器官移除的手术室,手术室外的草坪上发现了狗啃剩的骨头,大抵在进行手术时,卡斯罗充当了保镖的角色,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白俊溪灰头土脸地被拷走了,他盯着岑戈看了很久,似乎认出了对方的相貌,又是忿恨又是苦恼,却只能由探员押着走。
收队的时候又路过孩子们玩耍的空地,他们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笨拙又乖巧地向探员们挥手打招呼。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为何抛弃这么可爱又可怜的孩子们,而他们身在魔窖一样的摘肾手术室外竟然这般安然无恙,岑戈想,其中或许有什么他们没想到的内情。
白俊溪被押到刑侦中心时,韫安医院的副院长廖纪、黑中介马子燃也相继归案,他们三人分别向探员供诉了自己的犯罪事实。马子燃是黑中介的头目,几年来专门联系人体器官的供方和买方,他手下有十八个人负责收集信息、核实并组织交易,顾明只是一个小喽啰,负责本地器官运送,且刚干没两年,比较生疏胆小。他是韫安医院和益慈收容中心的中间人,两头都熟识,出车祸后,马子燃感觉大事不妙,马上通知了白俊溪,联系上顾明后骗他到收容中心来,软禁了他。
韫安医院的常务副院长廖纪主要负责接收需要器官移植的病人,暗地里介绍马子燃给他们认识。这是增加收入的一个途径,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非法来源做治病救人的善事”。常规器官捐赠需要多项审批,但非法来源的器官不需要这么复杂的程序,也节省了不少时间,来钱也更快。
人需要器官移植才能保命的情况下,花多少钱都愿意。他们利用自己的手术室和设备等等,为配上型的病人做移植手术。当然,器官的非法来源并不只有益慈收容中心一个,马子燃还联系着几个卖肾场所,所以,韫安医院这项“额外收入”一年还不少。除了廖纪外,院长也知情,两人动员了医院里几个外科医生、护士参与此事,为了不引人怀疑也确保安全,时常也邀请外地的医生过来做手术,并支付丰厚的车马费。几年来,他们移植过肾脏、肝脏、□□甚至心脏,每台手术要价几十万,再按照事先约定的比例分给黑中介和器官供体。讽刺的是,损失最大的器官供体只能拿到区区几万元,而中介和医院则分得数十万元不等的不义之财。
“你要等器官捐赠,等配上型,多难?”接受审问的廖纪发出了一声感慨,爱马仕皮带,欧米茄手表,浑身的名牌散发着金光,又隐隐透出些许血色。“有人还没等到配上型,就一命呜呼,再多钱都没用。有人愿意卖就有人愿意买,既然钱可以救命,为什么不花在刀刃上?你们截住了两个肾脏,就意味这两个人暂时没办法延续生命,可能他们以后再也等不到合适的肾脏,会因此死掉!资源也好,生命也好,本来就是根据钱的多少而划分的——穷,你就最好不要生病,不要跟富人谈什么平等。”
言青气不过,说:“穷人富人都是一条命,真得了绝症再多钱都救不了。命运就是这么公平,谁都会生病,谁都会死!”
廖纪不屑地笑笑,回了一句:“快和慢而已。”
快了,他们就赚不了多少钱,慢了,才能一步步将病人的钱转移到自己口袋里。
在韫安医院,这类非法的器官移植手术被称为“改善”,是他们内部的一个“黑话”,只有参与此事的人才听得懂。他们以“这是治病救人”为价值观,大行敛财之事,生了锈的柳叶刀,早就让“白衣天使”的名号蒙上一层黑色的污点。
益慈收容所这里,文章就大了。白俊溪交代,他就是一个执行者,幕后黑手竟然是基金会会长,本市着名的企业家董佳益。他们利用收容所里的手术室,在周末实施器官移除手术,仅有几个人知道这勾当。卡斯罗是董佳益养着的,跟岑戈预料的一致,它不但充当看门犬,还在手术时护卫里头的人,以免谁忽然闯入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除了摘取器官贩卖外,他们竟然还将前来打工、暂住的妇女卖到发廊从事卖.淫活动或边远山区给单身汉当老婆。
“我们老板只接收一些自愿出卖器官的,中心里收容的那些流浪汉、孤儿,老板不让动。那个……那个死掉的乞丐是我自作主张配型给卖了的,没想到他会死……对,我从来没遇见这样的事,有点害怕,就……就给扔了。钱?有的,约定好了,是35万元。这事,我们老板不知情。”白俊溪没有了当日的威风,驼背弯腰低着头,低声交代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商鸿朗万分不解,“你们老板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拐卖妇女、买卖器官,还建个什么收容中心,收养那么多猫啊狗啊的,到底有没有对孩子们下手?有没有卖孩子!老实交代!还有,他缺钱吗?他那么大的企业干嘛的?干一票他能得到多少钱?”
白俊溪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们老板……说实话我也搞不懂,他的意思是,慈善是慈善,那个事是那个事,分开做,不耽误,也不能混为一谈。那些钱吧……他也没要,都投到基金会去了。”
“哇靠,还有这样的人?”商鸿朗很吃惊,有点口不择言。
一旁的赵苏漾暗暗也觉得惊讶,大企业家董佳益参与买卖器官和妇女的事本来就很不可思议了,竟然还不是为了一己私利,那么他费心做这些事究竟图个什么?
这边,审讯工作还未完全结束,侦查局大厅导问台的小石电话通知案件主办人岑戈,“岑队您好,我们接待了一个叫做董佳益的人,他说要就您负责的案件自首。”
坐在监听室的岑戈道谢后挂了电话,走到电梯口,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刚走出电梯,clarks短袖衬衫和西裤,手拿一个lv男款小皮包,长相虽不出色,胜在稳重,就是看上去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想必这就是董佳益。
董佳益没有带律师,信步跟着岑戈走进一间审讯室,在等待其他参与审讯的探员到位时,他递给岑戈一张名片。岑戈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腕上,名贵手表的遮掩下,还是露出皮肤上两道不是很整齐的划痕,许多割腕自.杀的人都留下这样的疤痕。怎么,他曾经想不开要走这条路?或者他跟许多成功人士一样,竟患上抑郁症?
听说企业家董佳益个人资产上亿,仅收容中心的基建投入就达近1亿,如果说马子燃、廖纪等人的违法乱纪是为了钱,他又是为了什么?这些都是谜,只能由他自己揭开。
不多时,商鸿朗走进来,在岑戈身边坐下,赵苏漾则坐在他们斜对面负责记录。
董佳益见他们人来齐了,清了下嗓子,“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早来晚来都一样,还不如我自己过来。我做了一些坏事,违反法律,有时候很后悔,有时候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惩罚了我觉得该惩罚的人就好。”
“你跟那些卖肾的什么仇什么怨?”商鸿朗一直很好奇,现在能直面董佳益,自然迫不及待发问。
岑戈拍了拍商鸿朗的手臂,示意他按照常规讯问步骤来,不要随意发挥。商鸿朗自觉失言,又说:“董先生,你是来自首的,请直接跟我们说说你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
董佳益沉默了一会儿,思路整理清楚后,才开口道:“我这些年为了报复我们村那些贪得无厌的老乡,不光把他们送过来想要借打工之名不劳而获的女儿卖给人贩子、发廊,如果配得上型,还把他们能用的脏器给卖了,别说肾脏、肝脏,就是心脏,我也卖。这就是我的初衷,至于后面那些自愿卖肾的人,顺手助他们一把而已,我没亲自做,都交给底下人了。”
赵苏漾愣住了,下意识望向岑戈,得到他的允许后问:“你真的卖过别人的心吗?”
“卖过。”
“人的心被取出来后,活不了的。”赵苏漾有点难以置信。
“活不了就不要活了,有些人活着也没用。”董佳益冷冷地回答,他一直都是带着这种冷峻的表情说话的,好像只是在讲一个从别处听来的故事似的。
负责审讯的三人意识到,董佳益的罪行没有买卖器官、贩卖人口那么简单,他可能还是个直接或间接杀人犯。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_^
☆、36|死魂灵(8)
“不知你们有没有调查过我,我是白手起家,父母都是农民。 我上初中前,几乎没有离开过我们村子,枋径村,你们肯定没听过,在桐州靠西北边的一个镇里。”
一提到桐州,赵苏漾就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和一琴在龙葳古城旅游时遇到的觋族火灾案。不过,桐州那么大,小小一个村,如果不出点特别的事情,谁会知道?
地名也同样引起了岑戈的注意,他抬眼望向赵苏漾,正好,她也朝这里看来,四目相对,她心知肚明地微微一笑,低下了头。岑戈想起她当时心心念念的“兴奋剂”,不禁也莞尔。不知那时她能不能想到,几个月后的今天,两个人坐在同一间审讯室里,再次为了一个案子而殚精竭虑。
“我们家很穷,底下还有一对龙凤胎的弟弟妹妹,不过,很不幸,他们在很小的时候生了场病,都没了……我爸身体不好,干不了体力活,一年365天有300天都病躺在床上。”董佳益放松了些,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平放在跟前的小桌子上,“初中我是去镇里上的,高中去了县里的一中。毫不夸张地说,我读书很刻苦,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能一辈子留在村里,靠种菜种果园为生。可是我考上首都的一所重点大学时,跟所有贫困生一样,学费和生活费的问题摆在了我父母和我面前,那时比较早,助学贷款什么的,我们不懂。这些费用是村长帮忙解决的,村里人你家五十我家一百地凑,我妈欠条一张张写,连二十块钱的都写,最后总算凑齐了。我去上大学后,家里又少了一个劳动力,生活更不好了。我没闲着,勤工俭学,一点一点地还村里人的钱。”
同样是欠着学费,前几天抓获的“划脸男”尹斌和董佳益的处理方式完全不同,一个好吃懒做,能拖就拖,不能拖就怪学校怪社会;一个勤工俭学,辛辛苦苦如滴水穿石地还着。侦办尹斌案的赵苏漾感触颇多,尹斌又懒又可恶,可犯下的罪行比当初勤工俭学的董佳益轻许多。世事多变,用曾经的行为来评判今天的罪犯,看上去毫无价值。
“我推销过牛奶、英语报纸、手机卡,还做过很多,我也忘记了。”董佳益摇了摇头,接着说:“反正,钱我是一点一点还完了。毕业后我找到一份工作,收入还可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很多东西就不一样了。有些老乡写信或者打电话给我,问我借钱。”
正在记录的赵苏漾抬头看了看他,觉得他眼中的冷峻更甚。
“那时,对于他们,我是怀着感恩之心的,年轻啊,讲义气,讲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甚至觉得,为了偿还他们的恩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毕竟当年没有他们凑钱给我交第一年的学费,我连大学都上不了。他们只要开口,我就借给他们,一开始,一百两百的,没打借条,也没说什么时候还,我咬咬牙也就自己挺过去了,毕竟钱可以再赚,大不了吃得差点就是了。村长也找过我,说要修条路,让我出资3000,我也交了。我刚把钱给他不到一个月,我爸生了场重病,我把他接到首都医院,可我手头基本没什么存款,只能先向我的同学、同事借,好不容易把我爸的住院费那些给垫了。我爸的病好了回去,我妈又病了,还得治。等我把我妈送回村里,村里人夸我孝顺之外,觉得我有本事,有钱,父母连着生病,还能这么快治好。他们不知道我那时过得多拮据,欠了别人将近两万块钱。那时的两万是笔巨款,我不吃不喝拿半年工资才能还上。我又为钱发愁,刚好我有个同学在长宁,说有个项目问我愿不愿意辞职跟他一起干,回报率很高,我答应了,因为我得赶紧把人家的钱还上。我搬家那阵,连续吃了一个月的泡面,别说肠胃怎么样,膝盖都发炎水肿了。我都这样了,还是陆续有一两个老乡问我借钱,一开口就是一两千,说家里要办喜事缺钱。我实在没钱给,他们可能去我家对我父母说了什么讽刺打击的话,我妈哭着给我打电话,骂我不能这样没良心,忘恩负义。”
商鸿朗有些动容,眉头微皱,眼神复杂地望着他。如果不是心理变态,人不会无缘无故以残害他人为乐,董佳益这段不为人知的灰暗过去,或许就是导致他走向极端的导火线。
董佳益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烟,很有礼貌地看向赵苏漾,“不好意思,我能不能抽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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