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怀进屋,环顾一圈。
厚呢窗帘紧闭。日头正烈,晒进来,照得眼前一片屋瓦似的灰。他走到床畔,手探进被褥摸了下,温的。继而目光下移,皮鞋尖撩起垂落的床单,黑黢黢的,听不见一声响。他不放心,单膝蹲下瞧了眼,没见到人。
徐志怀吁了口气,起身。
木地板哒哒哒几声高跟鞋响,他侧目,望向妻子颤巍巍跑来。她停在门关,与他对视一眼,竟涨红了耳朵。她不大会撒谎,紧张起来,细软的声调总会不自觉拉高。
其实她再擅长,徐志怀也瞧得出,反倒眼下这些拙劣的谎言能使他稍稍安心。至少……表明她还在他手里。
“你,”苏青瑶勉强吐出几个字,“我,我在这里等你。”
徐志怀不言,当着她的面,拉开衣橱。
樟脑丸厚重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合门,咚的一声,深红的衣柜顶放着的皮箱上悬挂一把的小铜锁,连带被震得直打寒颤,当当两声脆响。
“缺钱了?”徐志怀眼神转到倚着门框的妻子身上,微微笑着。“住这种地方。”
“临时找的。家里实在太吵,我待不住。”
苏青瑶两手环臂,手心反复搓揉肌肤上冒出来的小疙瘩,一粒一粒摸过去,越搓越冷。她也不知道于锦铭究竟躲到哪儿了,因而他每走一步,每开一个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她都感觉胃被拧成一团,直想吐。
“听小阿七说,吴妈背地里讲了点闲话,被你听见了。”徐志怀说着,去拉窗帘。
光直直刺进来,苏青瑶别过脸,避了避。
“是气到了,所以跑出来,为了跟我闹脾气?”他补充。
“我知道吴妈是你徐家的老仆,没打算叫她收拾包袱走人。”苏青瑶冷淡道。“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别搞得是我无理取闹。”
“瑶,我不是这个意思。”徐志怀道。
他推开窗,探身望向楼底,是一片草坪。二楼那家伙兴许还能跳一跳,叁楼,蹦下去非死即伤。
要是真跳了,他反倒安心,徐志怀从不跟死人较劲。
苏青瑶抿唇,不自觉瞥一眼盥洗室。
“你是我徐志怀的妻。一个家,从没有为了下人,叫女主人受委屈的道理。”徐志怀关窗,继续和她聊这件事。“你要是觉得吴妈嘴碎,就让管事结掉工钱,叫她回宁波养老去。”
苏青瑶听了,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下。
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好话,就是这副德行。
是他的妻;事情全依她;想要什么?钻石或翡翠;你我磕过头、拜过堂,便该一生一世一双人……苏青瑶时常想,他是否只需要一个妻,至于这人是谁,无所谓,只是她苏青瑶恰恰好嫁给了他,变成他会说话的符号。那现在这些“好”,该多廉价。
古典婚姻不讲求爱情。
他们是旧酒装新瓶,乍一看新,细一看旧,也是瞎猫抓死耗子,凑巧撞到一块儿,躲不过了。
“我知道了,”苏青瑶道。
片刻的沉默。
“罢了,你就这德行,算我自讨没趣。”徐志怀说着,折身往盥洗室去。
苏青瑶见他旋开了浴室的门,缓步而入。
她不由阖眸,耳畔传来细碎的踩踏声。
短短几秒,在眼前的黑暗里,她将可能发生的一切想尽了。
苏青瑶从开始就清楚徐志怀迟早会发现这事,有时她甚至会萌发“迟早叫他看见”的冲动,叫他睁开眼看看,她不是他的玩偶妻子,她也是有能耐背叛他、伤害他的。然而此刻,他真要发现了,苏青瑶却有种说不出的怕。
是,锦铭现在喜欢她,她也喜欢他,未来呢?他的喜欢是对她,还是因为她是别人的妻,占有起来格外有趣味?倘若真改换门庭,那她岂不是从一个男人怀里转到另一个,从徐太太变作于太太?那和现在,真有区别?
苏青瑶打了个哆嗦,周遭的空气沿着袖管钻入,抚过满身虚汗,变作冷飕飕的阴风再度泄出了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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