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令仪问:“你小时候,归元真人是怎么教你的?有没有严厉惩罚过你?”
景白想了想说:“也被罚过,不过都是一些小事,小时候与人打架被罚看守大门或是练剑偷懒被罚打理灵草之类的。师尊教导弟子,不喜欢训斥打骂,认为言传身教比耳提面命更重要,师长的一言一行无形中就会影响下面小弟子,年轻小辈都很聪明,会自己揣摩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若是整日耳提面命,反倒徒惹厌烦。”
钟令仪不由得想起顾衍是怎么教导年轻弟子的,无论弟子犯了什么错,是不是被罚过,事后总要让他明白错在哪里,为什么不能这么做,若是做对了,也不吝于夸赞。自己二话不说便让钟显去坟前罚跪,下意识便是跟顾衍学的。还有自己小时候可比钟显难管多了,什么不让做,偏要做什么,调皮捣蛋,无所不为,没少让父母操心。
想到这里,她对景白说:“跪了这半日也差不多了,记住教训就成。快下雨了,你去把显儿叫回来吧。我要学归元真人,言传身教,以后再也不轻易惩罚他了。”
钟显跟着蒋翊,一直信奉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溟剑宗又是剑修,大部分是男弟子,好勇斗狠,向来以剑法高低定尊卑,钟显会不把人命当回事不足为奇。他虽然跪在钟会坟前,心里却很不服气,修真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不然太微宫何以会覆灭呢!
他跟着景白回去,路上却一直抿着嘴不说话。
景白知道他并未想通,便问:“你觉得你姑姑罚你,罚错了吗?”
钟显低着头说:“我知道姑姑是为了我好。就像有的父母长辈,无论孩子有没有错,当着外人的面,总是先训斥自己孩子。”
景白听的摇了摇头,“你还没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
钟显又委屈又不解,“昭明君,几个刁民擅闯太微宫,有错的明明是他们,我不过是斩断一只手,又没有杀人,姑姑为何生这么大的气?”罚跪坟前,惩罚不可谓不严厉。
景白淡淡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姑姑为何生这么大的气?总不可能是因为几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吧?事情都是以小见大,你仔细想想为什么。”
钟显知道还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惹钟令仪生气了,想了半天说:“那些山民毕竟是普通凡人,我是修士,实在不应该跟他们一般见识。姑姑是不是怪我下手太重了?”
景白不答,只是说:“你再想。”
钟显简直快想破脑袋,偏偏景白就是不直接告诉他错在哪里。
两人刚回到草庐,天上便劈里啪啦下起了大雨。钟显见到钟令仪,颇有几分惴惴不安。钟令仪却没有表现出异样,神色如常说:“这几天总下雨,到处潮湿得很,这屋子新盖的,我怕生霉,在屋里生了一堆火,你们要是怕热,就在屋檐下站会儿吧。”
钟令仪怕纸灯笼打湿了,让景白把它拿下来,挂到自己房间。两人进去后,站在厅堂里说话,商量着去哪儿买元魄、金菩提的果实这些材料,没有理钟显。钟显以为事情已经完了,松了口气,慢慢恢复了自在。
因为下雨,天黑得早,三人各自睡了,一夜无话。一大早,景白雷打不动去神女湖边练剑,钟显受其影响,也想找个地方练剑时,钟令仪叫住他:“显儿!”
钟令仪拍拍凳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钟显横剑在对面坐下,神态轻松问:“姑姑,什么事?”
钟令仪用自己做的竹杯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慢慢说:“昨天你说修真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强者为尊,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钟显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既然没错,为何又要罚他?
“不过这不是上乘境界。”
钟显顿时来了兴趣,问:“那什么是上乘境界?”
钟令仪不答却说:“你读过诗词吧?”
钟显有些心虚,怕她考校自己学问,忙说:“小时候读过一些,现在只怕都忘光了。”
“古人说凡成大事者,必经三种境界,第一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思是迷茫和寻找;第二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意思是找到并坚持;第三境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意思是恍然大悟。修真问道,也是如此。”
钟显不由得凝神静听。
“认为修真问道是逆天而行强者为尊的,不过是第一境界,落在下乘。修习道法固然辛苦,对内不但要勤练不辍,对外还要竭力争夺资源,看起来似乎是与天不停做斗争,但既然是逆天而行,最后又能有多大成就呢?其实修习道法更应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这个无需我多说,无论哪门哪派,问道堂从小教的就是这些道理,道经开篇便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怎么忘得一干二净?”
钟显有些尴尬,转而露出深思的表情。
钟令仪接着说:“这只是中乘境界。父亲曾告诉我,修真问道真正的上乘境界并不是太上忘情、得道成仙,还说就算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也要以天下万物为念,天人合一,人亦是天。而我们区区一介修士,又怎能抛却根本,不以人为念呢?各大门派世家之所以能屹立数千年而不倒,无外乎‘以人为本’这四个字罢了。人在天地间,虽然如沧海一粟,转瞬即逝,却也是一切之根本,你怎能不把人命当作一回事、轻易决定别人的生死呢?”绕了这么大一圈,钟令仪终于说出了自己要说的话。
钟显垂头不语,思索半天说:“曾青石乃是凡人,不通法术,又手无寸铁,昨天我确实有恃强凌弱之嫌。可是如果以后碰上势均力敌之人,难道我也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吗?我不杀他,他不就要杀我吗?”
钟令仪说:“你能举一反三,没有一味听从我的话,这很好。你知道交战双方最高境界是什么吗?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打打杀杀不算什么本事,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才是最厉害的。你是要做一个只知打打杀杀的武夫,还是要做振兴门庭的太微宫宫主呢?”
钟显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原来姑姑对自己竟有这样深的期望,深觉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任由人呼来喝去的剑侍奴仆,而是钟氏后裔,太微宫继承人,当即站起来,冲钟令仪行了一礼,口中称道:“姑姑,我知道错了。”
钟令仪欣慰地看着他,“既然你已经知道错了,那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曾青石以后就是太微宫的人了,我把他交给你管,他将来办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
钟显知道钟令仪在考验自己,连忙点头,一心想着怎么收服曾青石去了。
钟显以为曾青石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山野村夫,自己只要对他和颜悦色一些,再刻意拉拢几句,他必定受宠若惊、叩头就拜,就此死心塌地效忠自己。谁知曾青石人如其名,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来了之后,除了拜见钟令仪,根本就不搭理他,见到他就跟见到洪水猛兽一样,老远就绕道走,一副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的样子,弄的他大展口舌之才的机会都没有,很是郁闷。
钟令仪苦心孤诣的跟钟显讲了这么一番道理,事后跟景白抱怨说:“生平头一次好为人师,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些话,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希望不要适得其反,引起显儿的厌烦才是。哎哎哎,总之为人师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现在才知道我爹娘多么不容易,当年我真是任性,动不动就闯祸,甚至离家出走,我爹娘的心估计都操碎了。”
景白不由得问:“你什么时候离家出走过?”
钟令仪说:“就无双城遇见你那次啊。”
景白讶道:“你当初不是说出门游历是为了寻找机缘筑基的吗,原来是离家出走啊!”
“我早就想去北关看一看,我爹不让,我就偷了我娘的丹药,一个人跑去了,顺便寻找机缘,以求筑基嘛。”
景白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胆大包天,该打!”
钟令仪捂着额头叫疼,不满道:”我要是不离家出走,怎么遇见你呢!”
景白轻咳一声,揉了揉她额头,“幸好遇见的是我,虽然胆大包天,倒也聪明可爱。”
钟令仪似笑非笑白了他一眼,“你当初对我可是爱搭不理,冷漠得紧。”
“所以现在报应来了,罚我永远做小伏低,讨你欢心。”
钟令仪笑着捶他,“油嘴滑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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