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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会审变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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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陈绮云供出严朔,齐容心中暗叫不好,这样下去,范鸿信恐怕保不住。可看白秉臣的脸色,竟没有一点要阻拦的样子,由着陈绮云在堂前将这桩案子娓娓道来。

“父亲和严府的管家结拜,是因为他们共同为严大人做着一桩买卖。父亲在鬼市里当鬼商,做冥婚买卖的交易。平都之中的人口造册,生死嫁娶,身为京兆府尹的严大人自然是了如指掌。他提供清白姑娘家的坟茔地方,派人在夜里挖出她们的尸体,由父亲在鬼市买卖,得了利,两家二八分成。”

堂上一片寂静,只有陈绮云的声音回响在他们的心弦上。儿女早夭本就是父母心中痛处,可仗着这点舐犊之情,做起这样损阴鸷的生意,实在是令人胆寒。

“有了这两分利,父亲在鬼市的地位更加水涨船高,严家贪利,逼着父亲去做要价更高的活人冥婚。”

“活人冥婚?”就算是游手好闲、深知平都风月玩法的郭桓也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

“有些权势钱财的人家,即便是给已死的儿子寻求冥婚妻子,也是要找门当户对的,可早夭的女子哪有那么多。因此......因此就会在暗地里派些泼皮,装作拐子,潜伏在男方看上的姑娘家附近,寻住机会绑了她,直接活人入墓合葬。这样的生意风险大,还得背后有人兜着底,银钱也比普通冥婚高出不少。”

陈绮云看了一眼堂上大人们的青白各异的脸色,继续道:“父亲也因此赚了一笔银钱,在我们庄上也能算得上是个小富之家。可哥哥在此时看上了揽味阁的老板,各位官老爷们也知道,揽味阁那样大的生意,林老板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小小富商。哥哥在里头砸了不少银钱,又买了巡防营的一个差事,勉强算得上是半个官家人,才换得她松口。”

“她在平都认识不少达官显贵,为了成亲时不丢面子,提出的彩礼也不少。此时家中的一点余钱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父亲就卖了我,给蒋家冥婚,收了银子给哥哥置办彩礼。”陈绮云的眼中流露出埋怨。

“冥婚?”向来严谨的温诚捕捉到这个词,问道:“我记得蒋家的那个太监还活着。”

说到此处,陈绮云羞愤地红了脸:“对外说我是嫁给了他,其实我是被他买来给他死去的师父冥婚的。他的师父是在陛下登基那年,从中宫里放出来的老太监,出宫不久就病逝了。”

“中宫?白相可有印象?”郭桓问道。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这层牵扯,白秉臣也是蹙着眉想了好一会:“时间久远,实在有些记不清了,不过皇后新任不久,确实是放出去过一批宫人。要查到这个人不难,宫中人口出入皆有造册。”

见他如此配合,郭桓眼中的疑虑稍稍淡了些,他探究地看了白秉臣一眼,又转向陈绮云道:“严长嗣不是和你情投意合吗?这点银子他一个官家子弟拿不出来,至于你们家要卖了你凑这彩礼钱?三司会审,这桩案子可是要上达天听的,你再胡扯试试?”

“我和严公子原本是两相情悦,可他负了我。”陈绮云恨恨道,“昔日山盟海誓,转眼成空,他自然不会在我身上再花费半点。是我拿捏住严家和父亲做过的一桩冥婚买卖,以此作为威胁来逼他相见。谁知严家做贼心虚,以为是父亲告诉我这桩秘闻,当场两方起了争执,严长嗣为了灭口,杀了我的父兄,在他们争斗时我偷偷跑走,才活了下来。”

“什么样的秘闻?”郭桓追问道。

“去岁花灯节,我撞见了一场冥婚。兵部尚书范鸿信给死去的儿子买了一个活人冥婚,买的是勤远伯的孙女,吕雁。”陈绮云情绪激动起来,“那时我才知道,一个京兆府尹怎么能插手平都巡防,怎么能许诺哥哥在巡防营中的职位高升,原来冥婚这桩生意的靠山,是当朝兵部尚书范鸿信!”

直到白秉臣走出大理寺,耳畔仍旧回荡着陈绮云掷地有声的控诉。

见他有些魂不守舍,走出大门的一刹那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齐容忙稳住他的身子:“白相,没事吧?”

深吸一口气起,白秉臣看向齐容,目光如炬:“范鸿信背地里干的事,你知道吗?”

言语之中竟是在暗问齐容是否参与到冥婚事件中,看得齐容都结巴起来。

“没......绝对没有!白相你是知道的,我胆子小,沾人命的事儿不敢干。”

他一个刑部尚书,居然还怕手上沾血,这样的鬼话说出去谁信。谅他也不敢在自己面前扯谎,白秉臣忽略了他夸大的言辞。

被白秉臣盯得有些发毛,还没缓过来的齐容挣扎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范尚书还能救得回来吗?”

“你是第一日在平都官场上行走吗?勤远伯有着什么样的地位你不清楚?范鸿信不中用了。”白秉臣突然想到什么,提醒道,“让没参与过这起脏事的人都带着点脑袋,不要晕了头,巴巴地去求情,把自己卷进去。”

“那空悬的尚书之位......”齐容试探问道。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手底下的人,陛下暂时不会让我的人上那个位置了。”

齐容急了:“那张相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怕什么?屯兵图在我手里,兵部只是一个空架子,送给他也无妨。”

齐容不敢想象范鸿信是在怎样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求到了白秉臣的身上,甚至把屯兵图都拱手奉上,却依旧没能换得自己的一条性命。

他看着白秉臣神情莫辨的侧脸,心中掠过一丝寒意。

齐容确实不怕手染鲜血,他怕的是身边这个冷漠无情的高位者,只要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会被一脚踢开,毫不犹豫。

这个世间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拉扯住白秉臣前行的步子,换得他停留,哪怕是片刻。

背着手目视白秉臣离去的背影,郭桓拽了一下身边人的官服:“看完了没?”

温诚合上名册,眼中流露出诧异:“这本名册你是从哪来的?”

“你先告诉我,那上面的字迹是不是白秉臣的?”

“不是。”温诚回答得果断,安了郭桓的心。

温诚极爱书法,天天埋在古字堆里琢磨字型,练就了辩字的好本事。既然他说不是,这本名册想来和白秉臣真的没有关系,郭桓想着,耳畔却传来温诚絮絮叨叨的声音。

“你看这字的的起笔略飘,乍一看并无不同,可细看之下......”

郭桓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是梅韶。”

“什么?”

“今日我之所以来晚,是梅韶堵在我府门,把这本名册交给了我。我见上面的字迹酷似白秉臣所书,心中也有疑虑,就在堂前试探他一番,他倒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一样。”

沉默半响,温诚问道:“那他们两个,你信谁?”

郭桓咬着指甲,说话有些含混:“我谁都不信。反正该审的我都审了,现在就连案状带名册进宫呈给陛下去,这样费力不讨好的活儿还是让陛下头疼去吧,我就拿着那点俸禄,犯不上操着多大的心。”

他从温诚手中拿回名册,朝身后摆摆手:“走了,快些进宫一趟,还能赶得上我夜游画舫。”

三司会审的供状还没有呈到御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先一步踏入了勤政殿。

已过古稀之年的勤元伯跪在赵祯面前,涕泪横流,惊得正在批折子的赵祯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了?”示意福顺把勤元伯扶起来,赵祯心下有些忐忑。

勤远伯是历经三朝的老人,于先帝时致仕,先帝待其亲厚,亲封勤远伯,特赐于平都颐养天年,平日里没谁敢打扰这位老功臣。

更何况,对赵祯来说,勤远伯对他有恩。当初赵祯登基,景王不信传位圣旨,叛出平都,都中臣子大半随景王出逃,闹得人心惶惶。是勤远伯出面查验圣旨,愿意以一生清名担保,扶赵祯坐上皇位,安定下朝堂,他才有心力追缴景王。

念及此处,赵祯起身将这位老大人送到一旁的座椅上,亲手为他斟满茶水,安抚道:“老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和朕说。”

勤远伯茶也不喝,面色凄然:“陛下您是知道的,老臣的孙女吕雁于去岁花灯节走失,蒙皇恩眷顾,陛下还特意差人寻找,一直没有下落。老臣内心煎熬,时时愧疚,却在今日知道了她的下落。”

“人在何方?”

勤元伯伸出一只枯瘦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赵祯的手上,就地跪下:“老臣请求陛下彻查陈家一案,还我孙女一个公道。”

被勤元伯这么一跪,赵祯还未来得及细想他说的话,下意识就要把他扶起来,老人却不肯起。

“老臣年岁已高,一生为国,不敢怨言。可谁能设想,就在朝堂之上,就有狼心狗肺之人,暗里做肮脏事,断送了老臣孙女之命,就如同摘了老臣半副心肝,怎能不痛!怎能不怨!怎能不愤!”

伴随着勤元伯伏在地上低低的哭泣声,赵祯打开那封信,一只带血的耳环掉了出来。

他认得那是皇后赐给吕雁的耳环,不过才在宫外呆了一年,就已经泛了旧。

好似踏出宫门,外头就是龙潭虎穴,容不下这点小小的女儿饰物。就像在天子脚下,依旧容不得女子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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