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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韶的伤还未痊愈,回都的时候便与白秉臣坐在一辆马车里。
与来时的针锋相对大不相同,回去的路上,梅韶和白秉臣之间弥漫着一种久违的平和气息。
一路颠簸之中,梅韶虽伤未全好,可也只是皮肉上受些苦楚,白秉臣却是整个人都迅速地萎靡下来,在路上大半日都是病恹恹地靠着马车壁睡着。
成日这么睡下去,白秉臣变得更加懒得动弹,一日三餐能减成一两顿,每顿也吃不了几口,唯一的一点精神都是靠着每日的汤药吊着,才能够有那么一两个时辰的清醒。
梅韶从未想过他的身子竟弱成了这样,连一点颠簸都经受不住,看着心疼。
明明记得他以前的口味较重,喜辣喜酱,可如今同桌吃了几日饭,梅韶才注意到他不仅食量小,就连荤腥也不怎么碰,清淡得很。
白秉臣靠在马车壁上阖着眼,睡得并不深,似是感受到马车的颠簸,不由自主地轻轻皱起眉。
他就算是处于极为难受的境地,睡着的时候也是安安分分的,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头微微侧着倒向一边,一路上没有移动半分。
梅韶轻手轻脚地坐到他的身侧,从他坐着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他瘦削的侧脸。
隐隐地,心中生出无限的悔恨来,不是兜头而落,而是一点一点地从梅韶的心口蔓延出来,像是缠绕纷乱的蛛丝一般,一丝丝地将他缠绕勒紧。
他伸出手,轻轻地描摹着眼前人的眉弓,再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划到他的嘴角。
白秉臣的唇本是淡而薄的,此刻因为在封闭的马车里待久了,唇间和颊上都染上了红,整个人都包裹在颓靡而潮热的气息里,完全没有他平日里温和却疏离的气质,反而增添了一丝让人心生怜惜的柔弱感。
梅韶的眸子暗了一下,根本没过大脑,就已经按住了他的唇。
触指温软,像极了他现在这副软和得不行的样子。
梅韶轻叹了一声,把人揽到自己的怀里,扶住他的脑袋,慢慢地把他整个放平,让他的头正好枕上自己的膝盖。
移动过程中,白秉臣的腿碰到了马车内壁,顿时发出硬物碰撞的闷声。
梅韶愣了一下,眼中涌动出不明的情绪,他抿抿唇,还是探向他的脚腕。
那个曾被他报复性的打上烙印的地方,隔着夏日单薄的鞋袜,依旧可以清晰地触碰到银器的质感。
白秉臣并没有摘下他亲手浇上去的银环。
梅韶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人,他没有逾矩半步,在梦中都恪守着礼仪,即便看着像是深陷梦魇,眉头都皱得拧起,手也无意识地握紧,他都没有碰梅韶的衣角一下。
他独自承受着苦痛,却不加诸给别人半分。
梅韶心中原本抽丝剥茧一般的心疼在这一刻变成深深的无力和自责。
他想要将白秉臣紧攥的手抚平,让他握着自己的手,一同去抵抗他梦中的难受,却在触到白秉臣手指的瞬间又缩了回去。
自回都以来,就是自己的这双手,握过他纤细的脚腕,在上头烙上不可磨灭的伤痕,也是这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没有半分犹疑地将他按下水底。
梅韶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能他被自己触碰的地方都留下了可怖的伤口,只要自己靠近他,便会给他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
梅韶不敢再碰他一点,只好就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他心中实在有愧,有悔。
合拢了手,一时不知该放到哪里才会不搅扰他,梅韶露出一点窘迫而无助的神情来。
他的双手以一种极为不协调的方式垂在身侧,微微地发着抖,离得自己腿上的人远远的。
席卷而来的后悔和心疼几乎要将梅韶吞没,他恨了白秉臣六年,无时无刻不想置他于死地,甚至几次亲自动手杀了他,如果,这几次的下手有那么一次成真,白秉臣死了,彻底地消失在人间,他以为自己大仇得报,以为自己志得意满,他甚至这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不知道自己深深恨着的这个人,曾在背后以单薄的身躯,企盼着能护得自己一世心安。
白秉臣死后,他会没心没肺。快活又糊涂地去过完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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