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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秉臣目露担忧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伸出手。
他是那样的孤单又无助,好似只要自己伸出手,就能拥有他。可在草率地拥有他之后,他又该怎么去独自度过没有自己的时光。
这一刻,白秉臣很想做一个自私的人,只考虑眼下的欢愉,不去想任何后果,可他又做不到丢下梅韶一个人。
恰如当年苍山案发时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命运又让他走到了一个分岔口。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
若是当初自己不做要独自抗下一切的决定,他便护不住梅韶的命,可他迈出了那一步,却又注定此刻不能和梅韶长相厮守。
命运从来苛刻,总是将人置入两难境地,前后难退,反复衡量取舍,最终还是不得圆满。
而这样的刁难,从来不是只发生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静默良久,白秉臣才开口道:“陛下当年本没有要处死景王的意思,按照他的罪名,应当会被终身监禁。彼时我在景王帐中,凌澈带兵闯入帐中,赵珏深知兵败之事无法挽回,自刎于帐中,求得......他的妹妹一生平安。”
“我记得是凌澈杀了赵珏,也因此陛下才欲论功行赏,留他朝中,只是被他拒绝了。”
“凌澈对长公主的心思,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他受制于晋西侯,加之当时陛下已经得到了登基圣旨,说不定他还真的会投入景王账下。赵珏看中了他的那份心思,便以自己之死送了凌澈一个军功,以防有朝一日,陛下若是对赵景和不利,便能让凌澈护着她。”白秉臣缓缓地将那段少为人知的过往娓娓道来。
景王选择一死护住跟随自己的妹妹,而凌澈选择瞒下一切,让赵景和能够没有顾虑地活着。
这便是他们的选择。
他们做的选择,和白秉臣如今的选择并无两样。
“所以,赵景和不知道?”梅韶听完他的讲述,心中好似被什么堵了一下。
所以白秉臣是在告诉自己,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像自己当初选择来平都报仇,即便那时并不知真相,可确实是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白秉臣的身上,因此现在的难过和不甘自己也只能受着。
见他垂眉耷眼的样子,白秉臣突然涌出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的冲动,还未来得及开口,马车突然重重地颠簸了一下,随后一个急停,白秉臣一个不稳,差点就要撞上马车壁,却感到一个手扶稳了自己的额头,随即自己就被揽入了一个怀里。
马车的急停太过突然,梅韶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见白秉臣要撞上车壁,忙伸手把他的头揽了过来,护在自己的腰间,另一只手抓住了马车的上壁,稳住了身形。
“怎么回事?”梅韶护着人转向驾车人方向,厉声问道。
马车终于稳住,车夫听梅韶语气显然是动了怒的,拉好缰绳就赶紧回道:“大人,是有人突然冲了出来,拦了我们的车驾。”
梅韶的手勒得很紧,近乎将白秉臣整个脑袋都护在怀中,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时外头车夫没有得到回应,迟疑的声音又响起。
白秉臣怕车夫掀帘会正好看到这副场景,忙伸出手拽了拽梅韶的衣袖。
感受到袖口的轻拽,梅韶顺着他的力道低下头,顺手摸摸他的额角,关切道:“没撞到吧?”
他稍稍移开了手,白秉臣发现自己能喘息了,默默地移开一点,抬头却正好触到他蓄满关怀的眸子,盈盈满满地倒映着自己。
白秉臣微微一怔,移开眼睛,挣出梅韶的手,掀起一边的马车帘问宁宽,“是什么人?”
“是个老人,身上穿着......”宁宽看了半日,还是无法形容他穿着的算是衣裳还是......请愿书?
没有等到宁宽的回答,梅韶干脆走到马车前沿,掀起一角车帘。
车队本来只是打算从这座城中经过,因此特意选了条通过城中最快的路,事先并没有知会当地的官员,如今陡然被人当街拦下,车夫受了不小的惊吓。
从掀开的帘缝中,梅韶正好可以看到一个约莫七十岁的老人跪在当中,身上披着的是用万人血书写就的白布,血红的字迹混杂着手印,在白布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老人即便年事已高,跪着的身板依旧挺得笔直,银白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双手捧着一份案状,头微微低着前倾,将那份案状送过头顶。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这么跪着,任凭一旁开路的仆从怎么劝说,都没有半分移动的势头,很快,周围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白秉臣小声对着宁宽说了些什么,他上前弯下腰询问,老人顺势抬起头来,悲悯的目光透过轿帘,让梅韶的心震了一下。
“老师?”他的话中带着些不确定,可随着老人将整个脸都抬起来,眼含悲愤,对着马车质问一句,“食君之禄,不解百姓之忧,枉为人臣。如今黎国朝堂,尸位素餐者何其多,天降异象,我黎国百年基业,难道注定有此一祸!”
梅韶终是认出了,这个老人是他的授业恩师章淮柳。
岚州启蒙,平都开智,梅韶的诗书礼义皆有他言传身教,直到苍山事变,梅家覆灭,章淮柳几次联合学子上书无果,心灰意冷,独自一人回到祖籍苄州养老。
苄州地处东南,正在平东侯和南阳侯各自的封地的交界处,互为两处的门户之地,往来客商不在少数。
算着苄州到此处的距离,章淮柳是早就知道朝廷的官员会从这里路过,才卡着这条必经之路来喊冤。
章淮柳年事已高,大热天地跪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满头汗湿,嘴唇都微微起皮泛干,却还是执着地举着案状,好似只要案状没有被收下,他就久跪不起。
面对昔日恩师,梅韶心中触动难以言表,正要下车问个究竟,却被白秉臣按住了。
“他不知道马车上的是你。”
他的声音透着冷静和谨慎,梅韶回头正好可以触到他沉着的模样,给他烦躁的心添上一点平和。
“朝廷官员巡视各州的消息只有待巡的州府知晓,他是如何知道有朝廷官员从此处经过,重锦,你别冲动,免得给人当了靶子。”
白秉臣一面安抚住梅韶,一面看着宁宽将章淮柳手中的状纸拿了过来。
拿到手白秉臣才发现,状纸铺开不小,大半都是请愿人的名字和指印,上头写着苄州富商苟同官府以建造官道为由,侵吞百姓田地后,再出高价租给农民耕种一事。
农户们辛苦耕种,所得粟米却只能勉强果腹,有着苄州知府压着,他们本着官不与民斗的性格,也就忍了,可近日来那苄州富商家来了一个亲戚,两人狼狈为奸,将农户们上交的粮食提高了一倍。若是照此收粮,今岁秋收,苄州农户不知有多少人食不果腹,饿馁而死。
看着这份供状,白秉臣一时也不能分辨出其中真假,可此时下车,无疑是将这件真假难辨的事放到大庭广众之下去解决,要是出了什么事,便没了能够转圜的余地。
沉思一会,白秉臣唤来宁宽低低嘱咐了几句,宁宽依言和章淮柳耳语后,章淮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是让开了。
“走吧。”白秉臣朝着车夫吩咐道。
梅韶没有听清他和宁宽的话,此时见他接了状纸又没说些什么就走了,焦急道:“砚方......”
白秉臣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等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车队已经到了城郊的小树林中,他便叫停了车。
正值正午暑热,停了车,白秉臣便叫他们就地休整,自己和梅韶下了马车,到了一处无人之地。
“我记得你的轻功还不错。”
“什么?”
“往东二里,宁宽带着你的老师在那里等着。”白秉臣慢条斯理地将状纸折好放进他的怀中,嘱托道:“问清楚情况要紧,查或不查,都不要给准话。”
“你不和我一起去?”
闻言,白秉臣失笑道:“我让宁宽告诉他,你在马车中,他才肯暂时让开路,你还不去,他必定以为宁宽是在诓骗他。我这身子,等走到那里,估计人都跑了。”
梅韶好似不信,还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怎么,你不信,你看......你干什么!”
白秉臣本来张开臂膀向他展示着自己的身子骨是多么的受不住劳累,猝不及防被他揽住腰打横抱了起来。
梅韶弯了嘴角,原地轻松地将他颠了颠,饶有兴致地评价了一句,“确实......很受不住劳累。”
“可是,你低估了我的身子......和我的轻功。”低沉的声音顺着梅韶低下的动作吐息在白秉臣的耳畔,顿时撩起耳垂红晕。
“你......”
白秉臣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梅韶就已经腾空而起,轻点几下树枝,朝着东边而去。
风声呼啸在耳侧,一阵一阵地掠过白秉臣的脸,他恍然觉得自己是回到了和梅韶一起在屋顶看月的时候,也是这样,风过耳却不留痕,在风声中根本不需要去思考什么,只需要享受这一刻的放空。
他渐渐松了因紧张而死死攥住梅韶衣服的手,轻轻地环抱他的腰,在湛蓝之间,稍稍放纵了自己一回。
知道白秉臣脸皮薄,快要看到人影的时候,梅韶就将他放了下来。
失重后突然踩在大地上,白秉臣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还发着蒙,梅韶就已经低头替他拉直褶皱的衣角,理顺头上的碎发,随后后退了一人的距离,道:“走吧。”
不远处供行人歇息的凉亭里,宁宽和章淮柳一站一立。
章淮柳有些焦躁地左右张望着,在看到梅韶走来的那一刻,他浑浊的老眼睛里闪现出激动的泪光。
他站起身来,目光没有在梅韶身上移开过片刻,直到他走到自己的面前。
“重锦......真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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