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日阴冷,不是非要早起做事讨生活的人都希望能在被窝里多捂一会,而沿着顺江的一个孤零零的茅草屋中却早早地冒出了炊烟。
程念吃力地半扶着已经不省人事的章淮柳往岸上走去,瞥见那座生了灶火的茅草屋,思量了连片刻,还是朝着那个小院子走去。
围在院子四周的篱笆十分松散,程念手下微一用力,便推到了一片,往里走。
她刚想出声问问屋中有没有人,一把重剑直冲她的面门而来。
慌忙之下,她丢了人,从腰间抽出红伞堪堪挡住,自伞尖的边缘看见一张中年人的脸。
半拉胡子糊了大半张脸,一看就是平日里不修边幅惯了,程念只当他会一点拳脚功夫,手下微转,伞柄褪开,露出一把短刺来,自卫地横在胸.前,道:“过路人。借地医治一下这位老人就走。”
王泼皮垂眸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老人,剑尖稍稍往下垂了垂,问道:“你们是走水路来的?”
“是。”
“哼。”王泼皮冷哼一声,不信道:“半月前,平东之地封城,往来客商皆不得入,就连漕运都停了,这顺江上能走的只有官船,你是怎么从水上来的。”
“别人走不得水路,独我能走。”程念轻笑一声,似是在笑他的孤陋寡闻,“别说封了的城,这黎国寰宇之内,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走不得的道。”
王泼皮怔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到她手上那把红伞,又打量了一番她的装束,喃喃道:“青衣红伞,一苇渡江,你是飞仙门的人。”
程念刚想开口,一个年轻的男声突然自屋中响起。
“王大哥,家中米只够吃一顿......”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青年走了出来,看见院中这一番剑拔弩张的场景,惊讶地长大了嘴,半晌都没有闭上。
“回屋去。”王泼皮喝道。
程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觉得这个青年长得有些眼熟,可她自小便养在飞仙山上,很少见到山外的人,怎么会对这么一个偏僻乡中的青年有熟悉之感呢?
就这么一愣怔之间,程念侧头的时间多了两秒,谢怀德在看到她的脸后,原本大张的嘴更是合不拢了,他甚至没有听王泼皮的话,呆愣愣地上前了两步。
“没听见我说什么吗!”王泼皮急了。
“你是......你是那个女鬼?”谢怀德语无伦次道。
程念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我......我!”谢怀德有些激动,道:“平都城外,那个破庙......降魔杵.....”
“你没睡醒,梦魇了?”王泼皮听着他嘴中蹦出的几个奇怪的词,也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这几日准备春闱,看书看傻了脑子。
程念的目光转了过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通,眼中的疑惑逐渐淡去,浮上些许恍然大悟。
“是你?”
这下把王泼皮直接干愣了,举着的重剑一时放下也不是,还举着又好似有些不妥当。
他狐疑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转了一圈又圈,还时没有想起谢怀德什么认识了这么一个人,还是一个姑娘。
当年受了谢老秀才的一点恩情,王泼皮在他死后留在谢怀德的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这些年来可谓寸步不离,可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
程念已经收了短刺,重新扶起一旁的章淮柳,似是没有看见王泼皮还举着的剑一般,喊了谢怀德搭把手,问道:“这里有大夫吗?”
谢怀德糊里糊涂地就上前帮她把人扶到了屋子里,下意识地问道:“这是你的长辈?”
“不是,顺江里捞的。”程念颇为豪气地甩甩手,大度道:“日行一善嘛。倒是你,几年没见,个子窜了不少,你的那个功名考上了吗?”
听到这个,谢怀德有些羞愧,微微低了头,“还没......不过快了,这次春闱要是能中选,我就能实现父亲生前的愿望了。”
“挺好挺好。”程念大大咧咧地给章淮柳把了把脉,查看了一下他有没有别的伤痕,谢怀德就坐在一旁偷偷看她。
早两年的时候,谢怀德屡次不中,心中生了些退却的心思,浑浑噩噩地跟着村中考上的举人去了一趟平都,陪着他们去看了一眼春闱的盛景。
他家中本就不甚富裕,这次去平都的又是额外的开销,临近平都,为了省一些住宿费用,谢怀德就找了一个郊外的破庙歇脚,准备将就一晚。
就是在哪个地方,他遇到了程念,她就静静地斜躺在金刚佛像的手上,黑发青衣,腰间别一把血红的伞,没有一点声响,就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谢怀德半夜起身,抬头一看,便见着这样的场景,想起书中鬼怪之谈,心中发憷,惊叫出声,把程念吵醒了。
慌乱之中,他也不知道哪里生来的力气,拔下金刚佛像旁的降魔杵护身,被程念冷笑着拧了手腕,背到身后,夺了这个凶器。
她半睁着还没有睡醒的眼睛,上下打量了谢怀德一番,嗤笑地握了握他纤细的手腕,挑了挑眉,道:“小书生,和我动手?”
从手腕上传来的温热无声地表明着背后的这个姑娘不是什么乡野精怪,可她略带轻蔑的声音落在耳际,谢怀德突然觉得她和那些山中掏心的鬼怪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赶考的?”程念松了手,往外走,道:“那你好好歇着吧。”
谢怀德愣怔了半晌,等他反应过来,跑到庙门口,程念早已没了踪迹。
他生出一点后知后觉地懊悔来,觉得自己怎么能让一个姑娘大半夜的让地方给自己歇息,可懊恼归懊恼,他再也没有见过程念。
谢怀德偷偷瞥了她好几眼,走进来的王泼皮都看不下去了,戳了戳他的臂膀,话中还带着犹疑,“你真的认识?”
“认识。”谢怀德抿了抿唇,应道。
程念查看完章淮柳的身子,朝他们二人扫了一眼,出声道:“他看着没什么大碍,可毕竟年纪在这儿,还是找个正经大夫来看一看为好。”
“王大哥,你去......”
“没钱。”王泼皮扬了扬下巴,理直气壮地回道:“没看到我们家连锅都揭不开了?”
程念也没有恼,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递给王泼皮,道:“拜托了。”
她的目光略微在王泼皮的手上的茧子上顿了一下,出口道:“你的武功不错,不知师承何处?”
王泼皮冷哼一声,接过荷包,撩了一下垂到眼睫的头发,道:“无门无派,无师无友,粗人一个。”
谢怀德看着程念追随王泼皮离去的目光,讪讪道:“王大哥脾气就是这样,没有针对姑娘的意思。”
“他真的无门无派?”程念回想一下他那把重剑,花纹诡异,剑身构造也是头一次见,看着确实不是哪个江湖门派的弟子。
“其实我也不清楚。”谢怀德摸了摸耳垂,道:“王大哥是在一个雪天来我家的,那还是家父在世时,他受了重伤,家父收留了他一段时间。后来他说自己是个游侠,要报答家父的救命之恩,就留在了这里。”
程念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看着谢怀德家的窘迫样子,王泼皮好似也没有什么报答的具体行为。
谢怀德看出她的想法,继续道:“镇上一个小镖局看中他有点拳脚功夫,想要留他走镖,他走了两趟,每次都要离家好几个月。一次他出去不久,家父开的小私塾被几个无赖闹了事情,等他回来后,不知他是从哪里听得了这件事,去那几个无赖家闹了一场,差点闹出人命。后来他就不在镖局干了,就在镇上接些散活。我和家父性子都软些,他便强硬些,长得又有些凶相,外头便给他起了个诨名,唤他王泼皮。在后来,家父去世,我以为他该报完恩了,结果他说答应过家父,要继续照顾我,等我功成名就后再走。”
“说来......还挺不好意思的。”谢怀德眼神暗了些,道:“我这些年没有什么本事,白白拖累了他在屋中。”
“唔——”程念颇为感叹地哼了一声,“这种事情我原本只在我娘口中听说过,没想到下了山之后竟让我遇见个真的。”
“嗯?”谢怀德没有听懂。
“我娘说,江湖讲究恩怨分明,这恩情是还不清的,仇怨也是剪不断的。有报救命之恩的,有偿知遇之情的,纷纷扰扰,太过驳杂,不如在山中清修,不问红尘事,不入红尘门,一生也就没什么烦忧了。”
谢怀德睁大了眼,看了看她乌黑的头发,轻声道:“你是尼姑?”
程念愣了一下,噗嗤笑了,道:“这世上只有尼姑和和尚才清修避世吗?你没听说过飞仙门?”
她刚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矛盾,“也是,我们门派都已经避世那么久,比不得玄天盟那样的大门派,不知道的人自然也多。”
“那你是怎么想的?”谢怀德措了一会辞,问道:“对于避世和红尘......”
“我不知道。”程念吐了下舌头,透出几分娇俏来,“有时我觉得娘说的对,毕竟爹爹一直在外头,就是为了报那什么知遇之恩,很少回来。可有的时候,我又觉得,人生在红尘中,怎么能避开红尘呢?所以,我现在还不知道。”
“那你是偷偷跑下山来的?”谢怀德略微了解了飞仙门的理念,便觉得程念能被准许下山的可能性很小。
果不其然,程念点了点了头,盈盈眸光黯淡了一下,“父亲虽然久在外没有归家,总是有书信寄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父亲的书信了,便偷偷下山来找他。看他最后一封书信说是要去沧州一趟,我便要沿着顺江去沧州的,谁知半路上救了个老人,就只能暂时靠岸了。”
她细细解释着,谢怀德专注地听着,谁也没发现床上的老人微微动了下,睁开了眼睛。
章淮柳吃力地伸出手,揪住程念的袖子,拽了一下,虚弱道:“姑娘能带着我一同去沧州吗?”
作者有话说:
除夕快乐呀!!马上就要到新的一年啦!
', '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0 00书院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