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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抿唇,伸手帮他把玉扳指戴好,却触到了凉气。
梅韶的手是冰冷的,冷得好像没有一点活气,白秉臣怔住了,滑下他的手腕去触脉搏,指尖却似触到了一片粗粒。
“重锦?”白秉臣极轻地唤了他一声。
没有应答。
白秉臣撤回手,看着自己指腹上的一抹干涸血迹,整个身子由里到外凉了个透。
“重锦!”白秉臣忍着身上的不适,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去扳他的肩膀,却清晰地看见他胸口处氤氲开的大片血迹。
梅韶的嘴唇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似是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在一边,而地上全是血。
白秉臣愣住了,腕间突然跳动了一下,他低头去看,自己原本手腕那一道浅浅疤痕上又覆上一道血痕,而青色经脉之下有一处微微凸起。
他伸手按了一下,那处凸起像是活了一般,挪动两下,混入了皮肤肌理之中。
是蛊虫……梅韶把金蛊换给了自己?
白秉臣的呼吸急促起来,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脑子里一片乱麻,没了半点主意。
他见过梅贵妃挖心后的样子,记忆中的场景和面前一点点重合,同样的胸口血迹,同样的地上血污,同样凉透了的身子……
白秉臣不敢再想下去了,梅韶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的手停在半空良久,都没敢落下去。
他看着梅韶的侧脸,抖着的手终于探到他的鼻子下,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感受,就被一个不重的力道握住了。
是梅韶。
白秉臣感激地快落下泪来。
“你……”他反手握住了梅韶冰凉的手,眼眶微热,分寸不离地盯着梅韶慢慢睁开了眼,转过身子来。
梅韶看着很是虚弱,脸色苍白,目光黯淡,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眼复杂又失落,可唯独没有责备和气恼,看得白秉臣心中一疼,而后漫上强烈的不安来。
按照梅韶的性子,在发现自己背着他跑到吴都之后,定是气得牙痒痒,怎么会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垂了脑袋,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交握的手仍是冰凉,白秉臣怎么捂都捂不热,他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他当年看到梅贵妃的时候,已经是她被收殓的样子,谁也不知道她去蛊之后,是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和痛苦才死去的。
白秉臣怕极了梅韶现在连话都没力气说的状态,握着的手就像在流逝的生命,冷得他根本抓不住。
白秉臣慢慢地移了过去,盯着他胸.前的漫开的血迹,咬着牙伸手去摸。
“啪——”梅韶无力地抬起眼,将他的手打了回去。
白秉臣的心也随着他这一动作停了一下,而后猛烈揪了起来,漫出丝丝点点的痛来。
“重锦……你让我看一眼……”他慌了神,再次伸手,还没有碰到梅韶的衣裳,就又被打开了。
他这样反常的举动无疑是把白秉臣内心的猜想落到了实处,白秉臣脑子轰得一下炸开了,咬紧牙关执拗地伸手。
“啪——”又是不轻不重的一声。
梅韶就这样冷冷地看着他,像是攒够了失望之后的平静,他一句话也不说,看着白秉臣一次又一次地伸手,再一次又一次地打回去。
梅韶的力道不重,可每一次他无声的拒绝就像是在白秉臣的心上又插了一刀,刀刀见血,疼痛缓慢而绵长地生长积蓄。
不知过了多久,白秉臣眼前都有些模糊了,依旧固执地伸出已经浮起红色的手,想要往梅韶身上伸。
没有意料之中的声响,梅韶费力地扭过身子,避开了。
白秉臣一下子绷不住了,眼中的热意滚了下来,滴落成薄雾,蒙在他眼前,连梅韶的样子都看不清了。
他跪坐着往前挪了两步,又伸手,声音发抖道:“阿韶……你给我看一眼……”
梅韶这次没有避开,却在他的手触到衣料的时候,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盯住了白秉臣的眼睛,一字一句低哑道:“你想看什么呢?”
他的指尖触到白秉臣的手腕,感受着其中蛊虫细微的动静,轻笑道:“你是在确认这个吗?”
白秉臣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竭力去听清梅韶的每一个字,像是在听对自己审判。
“是。我是把金蛊挖给了你,从这儿挖出来的。”梅韶伸出另一只手无力地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声音中竟带了一丝释然,“白秉臣,我要死了。”
心中丝丝绵绵的钝痛一齐涌了上来,带着要把他整个人都撕扯分裂的力道,白秉臣猛然弯下腰,连呼吸之间都弥漫着难以言说的疼痛。
梅韶的话一下子就判了他的死刑,难受懊悔一齐席卷而上,淹没得白秉臣连话都说不利索。
“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白秉臣捂住自己的胸口,语无伦次地呢喃着,“一定……你不会……不会的。”
“没有办法。”梅韶残忍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一字一句凌迟着他,“你见过姑姑死的样子吧,过不了一刻钟,我也会那样死去,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救我。”
“你白秉臣救不了我。”
“不……我还给你,你不要……不要……好不好?”白秉臣祈求地看着他,好似只要梅韶点头,一切就都有回旋的余地一般,他挣开被梅韶束缚住的手,盯了手腕上的那道红线许久,朝着梅韶露出一个凄然的笑。
他突然卷了床头的匕首往腕间挖,刀尖划过他的皮肤,打落在地,留下一道极浅的血痕。
梅韶平静的眸子中陡然积蓄起翻涌的怒意,他重新擒住了白秉臣手,略带嘲讽道:“后悔了?”
“我还你……换你不死,不行吗!”白秉臣崩溃地叫出声来,泪水扑朔滚落,他的心脏像是在刀尖上跳动,每一次的跳动都带着深刻的痛,侵袭着他的神经,连接着他的四肢百骸,都在叫嚣呐喊。
梅韶眼中的风暴没有停歇,死死地盯着白秉臣脸上每一寸的痛苦和悔恨,轻轻开口道:“疼吗?”
他往前贴过去,伸手按在了白秉臣剧烈跳动的心脏,问道:“这儿疼吗?”
“疼……”白秉臣的嘴唇都被他咬得出血,他压住梅韶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我疼……阿韶,我疼……”
白秉臣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像极了风雨中无枝可依的枯叶,单薄又无力,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
“我疼……”
梅韶缓缓握住他死死抠住心口的手,当着他的面慢慢地贴上了自己的胸膛。
真到了这一瞬,白秉臣竟然想退却,却被梅韶强势地按过去后松了手。
手下的皮肉温热平坦,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没有半分伤着的样子,白秉臣凝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摸了两下后,解开了梅韶的衣裳。
每一层衣裳上的同一处都有血迹,白秉臣越解越心凉,直到梅韶的整个胸膛暴露在他面前。
那上头有一道不浅的匕首痕迹,却没有触及到心脉半分,和梅贵妃身死时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白秉臣颤抖着摸上那道疤,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确认一般,又反反复复地把梅韶整个人翻来覆去地查了几遍,一颗吊起来的心终于有了一点活气。
他长久地沉浸在要失去梅韶的痛苦中,过了良久也能缓过来。
他慢慢地替梅韶穿好了衣裳,还是怕得紧,试探着问道:“你刚才是骗我的,是吗?”
白秉臣俯视着梅韶,珍视地看着他,摸上他苍白的唇,颤着声问道:“是不是?”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想要亲口听梅韶说他没事。
“砚方,我也会疼。”梅韶注视着他,目光沉静又幽深,“我也这样疼过。你舍得我这样疼吗?”
白秉臣的手指动了一下,连带着心弦也拨了一下。
梅韶没有再往后说半句,白秉臣心头却一热,什么都明白了。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在自己吐血昏迷的时候,他心中的痛楚不会比方才的自己少半分。他们早已融合在彼此的血肉中,无论是谁受到伤害,都无异于在对方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扎上一刀。
他畏惧梅韶的死亡,正如梅韶害怕他的离去。
一刀之下,是两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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