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切，对于这位从马厩中被领出来的少年将军的一生来说，其实连一笔点缀也算不上。他在万人恭贺的高处，眼看着御座之上的皇帝换了人，眼看着昔日朱楼高起的世家大厦倾颓，眼看着这看似命中注定的一切，朝夕之间就换了一副光景，人世间的起落浮沉，众生的锦上添花与落井下石，不过是寻常。

风光散场之后，苏祎将他召入内殿，那里还有人在等他。

李守节眼望着那被人缓缓推开的珠箔银屏，其中慢慢走来一抹风吹仙袂的清影，唯有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谁而活，那从马厩中将他救出去的那只手，那柔荑的主人，是拯救了他此生的人。

“老师……”李守节轻唤了一声，说着就要磕头。乐蕴连忙将他扶起来，上上下下打量这少年一身的风霜，湿润的眼光轻轻一颤，忍不住将他抱住，低声道：“好孩子……”

李守节怔怔的，呆愣得不知所措。

一旁的苏祎见状，上前拍了拍乐蕴的肩：“你看你，把守节一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弄得像个傻孩子了。”这才哄得乐蕴笑了一声，垂眸擦了擦眼泪，换了副笑容道：“快坐下，坐下让我看看……”

“老师……”守节颔首，“老师近来……都好吗？”

“好……都好。”乐蕴笑道，“只是挂念你。”她忽然一顿，抬眸道，“只是如今时移世易，就不要唤我老师了……”

李守节诧异万分，心生恐惧，难道老师不肯认他了？可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只听乐蕴道，“我比你虚长几岁，日后你就唤我姐姐，可好？”

李守节愣怔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苏祎见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个小儿郎，怎么还变呆子了？”

一旁的乐蕴不禁笑道：“好孩子，你可不要回绝我。”

恍然之间回过神的守节立即跪在地上，对着乐蕴连磕了三个响头，抱着乐蕴的膝，激动得无以复加：“姐……姐姐！守节蒙万岁与姐姐大恩，此生粉身碎骨也难报！”

“好了好了。”乐蕴将他扶起，带到座上，将自己亲手预备的点心茶水与他。

苏祎若有所思道：“你认了他当弟弟，倒是也给朕认了个小国舅。”

李守节疑惑地抬起头：“万岁此言……”

苏祎看了一眼乐蕴，笑意难掩：“守节，你姐姐答应给朕做皇妃了。”

李守节神色愕然地看向乐蕴，却突然顿悟，名分虽对她来说最不要紧的，但却必须要有，有了名分，许多事做起来才有保障，才能够名正言顺。只是……以万岁对姐姐的宠爱，为何只是皇妃而不是皇后呢？

苏祎前朝政务繁忙，就放他二人在殿中叙旧，直到苏祎的看家走远了，李守节才放下手中饮食，起身跪到了乐蕴面前。乐蕴虽有些惊诧，神情却依旧温和，抬手抚摸了一下他颊边的细碎伤痕，低声道：“疼不疼？”

李守节自出生便受尽了百般苦楚，连读书也是求着下人家仆里识字的，在马棚中学出来的，向来也无人问他一句“疼不疼”，一时便是再坚硬的心肠也化了。他闭上眼，有些委屈地侧了侧头，贴着乐蕴的掌心喃喃道：“姐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