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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千棠走出瑾王府的时候整个后背都湿透了,额角还因为情绪过激而跳动不止。
他说了一半真话,另一半是连蒙带编的,宫闱秘事他上哪知道,话本子确实听过,他只是把零碎的东西联系起来进行了一些合理的猜想——看样子是蒙对了。
路千棠回京西营的路上还冷汗涔涔,萧轻霂要看诚意,他就得真的拿出诚意,嘴上虽然插科打诨,但路千棠心里清楚,萧轻霂把他当成一个赌注,只有这个赌注能让人看见有赢钱的希望,萧轻霂才会愿意在他身上下注。
姚章在朝内一手遮天,他眼前无非两条路可走,要么倒向姚家,要么站到姚家的对立面。当初凉兖狼骑大败,纳蛮人一路打到锦屏山,是姚章的儿子姚安带领京城守备军击退了外敌,事态平息后姚安领了兵部侍郎,甚至接手了凉兖狼骑,做了凉兖参将,姚家势力便更加如日中天。
路千棠要从姚安手里抢权,就是跟姚家争权,且不说胜算多少,就算再退一万步,姚安手里的兵符沾着当初狼骑弟兄们的血,路千棠心里膈应。
他对萧轻霂也知之甚少,他只知道瑾王明面上和太子一条心,而梁王是姚章的外孙,姚章人心不足,逼官家换储之心恐怕久矣,而太子之所以还没被扔下储君的宝座,也是因为他母妃娘家戚氏一族逐渐揽了兵权,戚贵妃的兄长戚步庄正是当朝兵部尚书,恰好压了姚安一头。
眼下大齐共有三支铁骑,一是凉兖的狼骑,二是梁衮的铁骑,三就是扬荆的水师,这支水师的统帅饶思幸,正是太子的表弟。
路千棠不信萧轻霂这种人会真心依附太子,他虽不知宫墙内都发生过什么,但萧轻霂宫里住得好好的,在他生母死后便搬了出去,定不是出来养病的。
萧轻霂既然站在太子身边,那姚家必然是一道大坎。
路千棠想赌一把,赌萧轻霂借太子的刀,斩姚家的势。
正元帝手中几乎无实权,所幸戚家内敛,并未显露不轨之心,姚家是帝王心里的尖刺,若是太子顺利即位,戚家势涨,久而久之,姚姓消失也不会是什么天方夜谭了。
路千棠自己心思不纯,便能感知到萧轻霂也绝不是没有图谋,只是他不知道萧轻霂想要什么,未知才最让他不安。
与虎谋皮,不是虎死,便是他死。
黑赌场的事情其实非常棘手,且不说那些受着皇亲贵胄庇护的地头蛇有多少,光是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命赌场能悄无声息地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就知道定是有大人物撑腰。
这些事情起初也被压着,告到官府没人受理,那些文官小吏大多也是花钱买的官,政事一窍不通但趋利避害四个大字倒是在脑门上发光发亮。
后来失踪的人多了,官府捂不住,上报后这事又被分给了京西营,兜兜转转落在了路千棠手上。
那赌场藏在花梦里的地底下,有离坊本就鱼龙混杂,花街柳巷也总是昼夜不息,上头是推杯换盏,下头藏了人命,来来往往的那些人,也大多是心照不宣,没人多嘴,也没人敢多嘴。
路千棠带人暗访了许多天,这赌场白日里是六面骰,入了夜就是斗狠兽,来玩儿命的绝不是活腻味了,大多是输得惨,老婆孩子都卖了也还不起庄家的钱,这条唯一的“生财之道”就会向他们敞开。
路千棠总觉得打探来的消息模棱两可,便在当天晚上去了一趟花梦里。
已是八月下旬,傍晚的风仍挟着暑热,花梦里处处都是莺燕之声,香粉之气,那个赌场明面儿上的酒楼叫飞喜楼,看着倒也大气,只是名气不如江南里的古井楼,古井楼的佛跳墙与烤鹿筋颇受喜爱,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飞喜楼的菜品虽不如古井楼,但也不是寻常百姓吃得起的,贵胄们来这里宴饮作乐也方便,边上就挨着棋缘馆,大多是这边玩过叫人伺候也方便。
路千棠带着手底下的两个总旗进了飞喜楼,寻了个靠窗的雅座落了座,三人都换了常服。那两个总旗年纪比他稍大点,清秀些的叫薛纹,个头高的叫冯善,他们的资历按理说都比他深,在他手底下听他调配,心里到底是不怎么服气的。
路千棠去了坐定,还真点了酒菜吃上了,只当瞧不见他们的不满,硬是带着他们吃喝到了天色擦黑的时候,这才站起身要走。
路千棠早先打听过赌场入口在哪,他自己也来踩过点,明着来了两次,暗里来了几次,此时也是轻车熟路,直奔目的地去了。
他们穿过长廊,往酒楼的后院里去,后院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抬手拦下了他们,说:“天气闷热,像要落雨,几位爷拿了伞没有?”
薛纹正疑惑,想说这哪里像要落雨,路千棠装了一水的纨绔味,说:“祥兽降瑞雨,无伞才乐得自在。”
那打手看他一眼,让开了路。
待进了里头,是间摆了木制挂件的厅室,有再往里走就瞧见了一条幽深的长梯,往底下延展了去。
暗梯很长,灯火幽暗,鼻腔里都是潮湿的气味,冯善低声说:“大人怎么知道他们的切口*?”
路千棠手里捏着折扇,在指尖转了转,回头笑道:“我做功课了啊,放心,不害你们。”
他那语气像个学堂里的学生,神色却端的一股志在必得,身后的两个人瞧了瞧他的背影,都不再开口了。
下了暗梯便是另一番天地,光与影都鲜明起来,喧闹、大笑、哭嚷和下注声充斥着整个赌场。
路千棠进去就被呛了一嗓子,鼻烟和酒水的味道混杂着,属实让人喘不过气。
路千棠把钱袋掏出来要递给他们,说:“去玩两把。”
两个总旗惊讶地对视一眼,没人接,说:“这……”
路千棠想了想,又说:“最好多输一点——对了,两位会赌钱吗?”
冯善说:“我会——你确定输光了也没问题?”
路千棠笑着把钱袋放他手里,说:“冯哥放心,都算我的,尽管下大注。”
冯善点头:“好。”
待冯善上了赌桌,薛纹又问:“你哪来那么多钱?早说我也补贴一点。”
薛纹知道,百户的俸禄就算比总旗的多,也没多到能拿来赌场打水漂的地步。
路千棠摆摆手,笑说:“别,我们用公费,自己的腰包不能掏。”
薛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也有公费?”
路千棠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不解他的疑,只带着薛纹二五八万地在赌场横行。
路千棠心想,扔萧歧润门口的东西都是不大值钱的,值钱的他都顺走了,瑾王殿下的钱,不用白不用。
看来冯善在这种事情上的确是行家,半个时辰不到就引来了大片的人围观,钱袋里的钱有点撑不住了。
路千棠探头过去瞧了瞧,笑说:“就没别的可玩了吗?无趣。”
冯善把钱袋里的钱哗啦啦一倒,掉出来的都是金子,挑衅道:“想赢老子的钱,弄点新花样嘛,这破骰子有什么可玩的。”
围观的大多都输红了眼,恨不得立刻瞧他摔个大跟头,不知道谁说:“是啊,这位爷看不起银钱,去玩一玩那笼子里的东西多好,就算怕这位爷钱多但是胆小啊。”
路千棠一抬眼皮,说:“有什么没胆的,赌个破骰子而已——哦,大概是我们兄弟实在理解不了诸位输得倾家荡产的感受,失礼了。”
旁边立刻有人要上来动手,这张赌桌边混乱成了一片,直到打手拎着棍子一通乱打,才散去了不少人。
片刻后路千棠就如愿以偿的、几乎是被推搡着,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个巨大的铁笼。
铁笼有半间屋子那么大,灯火照不见的深处藏着一只狮子,一只饿了许久的雄狮。
还未靠近铁笼便闻到浓郁的血腥味,走近了借着昏暗的灯光便能看见狮子吃剩下的残肢——刚刚有人变成了饿狮的盘中餐。
薛纹低声说:“接下来怎么办?”
路千棠眼眸幽深,声音里也幽幽透着寒气:“狮子而已,杀了就是。”
冯善看他一眼:“就算是快死的狮子也不是好对付的,慎行。”
路千棠说:“自然,只是这种赌局,对于庄家来说到底要赢什么呢?被狮子吃掉的人,再也还不上钱,能杀掉狮子的人反而拿钱,筹办赌局的人想要什么?”
薛纹接话说:“一场表演。”
路千棠笑了一声:“对,一场表演。”他摸了摸藏在袖口里的短刀,说:“那就送他一场精彩的表演,把这个嗜血的宿主引出来。”
冯善按住了他的手臂:“不行,稍有不慎命都没了。”
路千棠往笼子里看了一眼,瞧见又有人要进笼子,有些急切,说:“我心里有数。”
薛纹也不同意:“那狮子刚吃过人,大人要去给它加餐吗?”
路千棠还没说话,觉得那个进笼子的人似乎不大寻常,没有吓得瑟瑟发抖,反而径直往狮子身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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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口:就是黑话,行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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