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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柳望着院落中攒动的鬼怪人头和姜画没心没肺的傻笑,依稀记起八年前的那个鲜红的大年夜,与眼前的景象渐渐重合。
他离开特殊刑侦司的第一年,疯狂报复了杀父仇人,也是被正式通缉的第一个新年,寻到了这处落脚地。
那天夜里落雪覆盖瓦檐,燕雀消声觅迹,青砖绿瓦墙上皑皑一片,风虽然寒冷,但幸福挂在每一个来往胡同巷的邻居脸上。
纸糊的红灯笼于门前轻轻摇摆,对联贴得板板正正,与他志同道合的兄弟们在四方院内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他跨进这淌火辣朝天的热气里,地面留下一串串脚印。
“老大快来!”兄弟属下们齐聚在此,大口吃着街边摊买来的红肉酱菜,喝着最浓烈的白酒,脸上扑腾出红彤彤的鲜活颜色,“你迟了,应该自罚三杯。”
萧柳笑了笑,“真不会喝酒。”
“切!弱爆了!”
大家都很快活,只除了墙角下一幕——
一只身着白衣的艳鬼抱着膝盖,伤心地坐在洒扫淤积的脏污雪堆边,旁边的人群有多快活,他就有多丧气,仿佛被风雨暴捶过一顿的落霜小草,连哭都是身子歪歪斜斜,没有骨架般软塌塌黏着墙,头发散乱,周围阴气凝重忧愁,委屈得都快滴出水来。
“呜呜呜。”
“别哭了,喏,给你买的长寿面。”
萧柳递过手中的可降解塑料盒,里面装着一份溢出重油和香气的酱肉炒面。
这天似乎是艳鬼离世的日子,青年完全不为所动,嗷嗷越发哭得众人侧目。
“……”
“呜呜呜……”
“啊啊啊你能不能别哭了!我要疯了!”只有二十几岁的萧柳险些直接把炒面摔出去,目光狠毒道:“再哭,再哭我就把你的长寿面打发给路边叫花子!人家还知道大过年说句吉祥话呢!”
墙角的艳鬼默默流眼泪,“宝宝不要我了。”
年轻的萧柳抖着手指,嘴都气歪了,“行,算你厉害……大过年的在我地盘上号丧,亏我大老远找你来庆生……”
“呜呜唔哇!”艳鬼越发哭得决堤了,“你不要我,还凶我呜呜……”
“我……他妈……”
年轻时期的萧柳容貌温雅俊秀,即使是怒容也拥有令人赞叹的底蕴,他捂着抽痛的脑门,手足无措和语塞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其实已经是京城名贯一方的可怕人物,是这个暗世界的首领,无人敢忽视的存在。
“呜……”艳鬼委屈地咬着袖子,伤心得一抽一抽。
年轻的萧柳望着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轻重不得的棘手。
他如果烦恼,自然有人愿意上前分忧,除了宴席上胡吃海塞的几个兄弟,稍远些的外围还藏着几只身份微末的暗桩。
于是就有唯恐天下不乱,又不知深浅的人上来道:“老大,这艳鬼这么不识相,不如小的帮您调1教调1教?听说艳鬼一流都风情得很呢!”
年轻的萧柳一怔,目光中真的有一瞬间流露出愕然,他像是努力地辨别了许久向他提议的人是谁,随后仰头哈哈大笑,“好呀!”
原是一个下流的玩笑,可没想到竟真有这样的好事降临,那人贪婪得眼睛都绿了。
这时,旁边又有人接嘴道:“老徐,你色胆包天难道就不怕被艳鬼吸成一张皮吗?你这老身板够吸几次啊哈哈哈!”
被唤作老徐的男人恶狠狠地一抹嘴,对着阴影下懵懵懂懂的姜画道:“小美人!你试试就知道了!”
正在吃酒的几个与萧柳关系相近的兄弟发现这端动静,皆是兴味盎然。
老徐龇牙咧嘴,一扑而上,结果刚要碰到那形单影只的艳鬼,就感觉什么东西忽地套住了他的脖颈,低头一瞧,一根黑色的手机充电线正在慢慢将他往后勒,同时一点点收紧,使得他气息一滞,他当即大怒道:“是谁坏老子的兴致?!”
他一回头,却瞅见其他看戏人的神情都如同见了鬼,只有年轻的萧柳依旧笑得恣意灿烂,下一刻,肥硕的脑袋飞向了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青年的施力下轰然倒地。
哗——
缺失的躯壳全然浸在殷红色的液体中。
失去视野甚至没来得及感觉疼痛前,老徐听到那人阴恻恻道:“好呀~你知道你在打谁的主意吗?”
——“噗咚”。
欢笑声戛然而止,万籁静寂。
雪夜血液,雪白与殷红的绝佳交汇掩映,为这个年夜染上重彩一笔,循环往复,或许十多年后这样的情景还会再次重合,因为这个小院里的人面孔随时随刻都在变得簇新,总是必须用死亡来铭记这个可怕首领的逆鳞。
艳鬼不明所以地缩在年轻萧柳背后,望着凶案现场,同时将哽咽的鼻涕眼泪蹭在青年的衣服上,“宝宝我饿了,我要吃炒面。”
萧柳险些喷火:“我说了不许当着别人的面叫我宝宝!你见过老子这么大的宝宝吗?”
阴狠决绝的黑暗首领气质瞬间毁于一旦,修罗地狱一般的年夜场景也变得更加荒诞可笑。
在场的所有人都恨不得直接聋了耳朵。
谁让姜画对首领真的有养育之恩,是个新手上路的干爹祖宗呢?
最后逼得青年萧柳没办法,忍着气,召集兄弟成员们集思广益,如何能让艳鬼的泛滥父爱从他身上转移,还他一个身为成年人应该有的清静空间。
傀儡术的最后传人周自鸣想了一个办法,他可以将一个鲜活的鬼魂封锁在玩具娃娃身体内,让娃娃拥有自主意识,成为姜画心心念念的“宝宝”。
这真是一个天才般的点子,萧柳当时就拍了板,而且在场的一众末等妖魔鬼怪中竟然有一个小女孩的魂魄非常合适。
萧柳难得激动到两眼冒金光,就差没唱出来道:“哎呀,李小囡,你不是刚出生就被遗弃在孤儿院,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么?我看这个百年难遇的认亲机会就给你了!”
李小囡是一只厉鬼,死的时候才年仅六岁,她不是没有感受过养父母的温暖,只不过这一切短暂得如同春日熹微,在弟弟出生后就被彻底打碎,遭到无情虐待的她宁愿在垃圾桶里刨食,也不愿再回那个冰冷的魔窟,结果,她离家出走后的第十二天就生生冻死在寒冷的桥墩下,这期间养父母都不曾来找过她……
过于悲惨的童年遭遇导致她不肯轻易投胎,最后成了想要报复的索命厉鬼,被萧柳偶然一次撞见捡了回来,成为组织里底层捡垃圾的一员。
“快来这里享受独生女的待遇吧!”年轻萧柳张口就来。
这能是什么好事?!!
只想在这个群体中骗吃骗喝顺便报仇的小女孩闻言掉头就跑,试图穿过众鬼叠成的阴影墙,将这个百年难遇的机会让给别人,结果没跑几步身体便不能动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萧柳吸回手心。
真是见了鬼了!!!
青年像拎狗一般拎着她,任她高声尖叫,拳打脚踢却毫无作用。
“我不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你们去死!我会杀了这只艳鬼!谁敢动我我说到做到!啊——!!!”
年轻萧柳嫌她吵,空出一只手抠了抠耳朵,“老周,去找个娃娃来。”
隔壁两条街外的四合院,一个不起眼的玩具布娃娃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会哭会闹,会跑会跳的新娃娃。
小女孩在这个棉布娃娃里,以她的能力几十年内都不可能有办法破开傀儡术传家人的拘禁,绝望得嚎啕大哭起来——娃娃跪坐在地,泪涌如泉。
“啊啊啊啊啊我要宰了你们——!!!”
话音落下就被萧柳捶了一个爆栗,“小女孩家家矜持一点。”
布娃娃气得七窍生烟,三魂不稳,彻底蔫了,等它被送到姜画面前时,在场众人几乎屏住了呼吸。
大年夜折腾到这么晚,不过就是为了取得这只寻子艳鬼的欢心罢了。
也不知道这个办法是否灵验。
姜画迟疑了片刻,先看了看萧柳,又问接过手的布娃娃道:“你是我的宝宝吗?”
“是你妈个屁!”布娃娃摇摇晃晃地想要逃离他的魔掌,结果身子一轻,就蓦地被艳鬼拥入怀中,冰冰凉凉的魂魄体温传来,艳鬼身上的甜香气息沁人心脾,混合着一滴泪珠落在它的棉布上,“宝宝,我们回家吧。”
布娃娃似乎呆住了……
她哪里还有家呀……
回忆到这里。
如今萧柳年过三十已不再水嫩,青春岁月远去,那夜的血腥年味却仿佛还在眼前,他唉声叹气,把玩着手中改头换面的娃娃,难办道:“悔不该杀那周自鸣啊!”
姜画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好睁着漂亮的大眼睛乖乖呆在瓶子里。
市里的檀香观,是一个没什么名气和香火的小道观,虽然坐落在一片民居闹市中,却独留一息连狗都不爱来树根撒尿的清净。
路人熙熙攘攘从门前走过,从没有谁停留下来多朝里看一眼,因为檀香观的大门总是紧紧闭锁着,门槛上青灰斑驳,连个洒扫的道长都没有,要是哪天开了门,那才叫令人疑惑呢!
萧柳带姜画来的那一天,也和做贼似的从无人的偏门进入,沿着青石板和竹荫道,路过墙边修剪了多余攀出枝叶的绿篱,里面一棵黄杨树延展向上,生机勃勃,树叶快要遮蔽四方天空中的一隅,是有些年头的老树了。
一路进到里头的中殿和前园。
中殿,说是供奉神仙的地方,也不过几十平大小,捉襟见肘地放着一尊掉彩塑像,半人高刷漆案桌上的糕饼倒是新鲜。
“萧老板。”一个蓬头垢面的老道士察觉脚步声就哼哧哼哧从中殿后跑出来迎接,“法场东西都准备好了。”
“很好,这是生辰八字,你照着念。”萧柳熟门熟路找了把椅子坐在殿外。
老道士看了看萧柳身边的姜画,迷惑地对照纸条的生卒年挠头,“不是说才六岁……”
萧柳笑眯眯道:“你再好好瞧瞧。”
原来那大鬼怀中还抱着一只小鬼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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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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