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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画回过头, 漂亮的脸蛋上满是疼惜,“好好藏起来。”
逆着光,他猫着腰从洞口向外溜了出去。
姜棋心想, 就这样, 别回来了, 他额头滚烫, 早就发了两天的高烧得不到医治, 藏在山洞堆积的草垛里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一下。
他快要死了,胸口伤口肿痛感染,缠绕着驱不散的魔气,他没救了。
即使姜画给他搬来救兵, 也来不及, 他不指望能够杀得了那魔族,只要姜画顺利逃走, 他就可以安心地死去。
姜棋奄奄一息中昏迷了过去,再醒来时,他正躺在一张简易的木板上,被绳索拉着缓慢移动, 身上不知道是谁的袍子,前面有个穿着将士铠甲, 形容狼狈的人拖着他, 一步一步向荒原外移动。
“阿画……”他的嗓子痛得发不出声,但出乎意料地脑子十分清醒,“我们……在哪儿?”
姜画头也不回,一步一喘道:“就快到西凉镇了, 你再坚持一会儿。”
姜棋懵了半晌, 看了看天上的烈阳, 为了防止他晒伤,姜画还在他的身体上铺了干草。
“想喝水吗?”姜画听到他醒来,有了些安慰,“水囊就在你的手边,不过得省着点喝。”
“我们逃出来了?”他犹在不敢置信。
姜画点点头,艰难地挪动着,“是呀,你别动……别动!我会带你回家。”
姜棋挣扎着,想要起身看姜画一眼,可是姜画一直背对着他,“停下,休息……”
“不能停下。”姜画摇头,根本不听他的,“你生病了。”说到这儿,他的鼻子有些阻塞,哭腔明显道:“你需要大夫,我们去找大夫。”
姜棋扯开自己的衣襟,看到胸口的撕裂伤痕已经完全呈现出青黑的颜色,边缘尽管涂了草药,却依然发出恶臭,流出脓水,他的呼吸微薄,感觉活着越来越吃力,可是看到了姜画,他又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打败那个人的?”
姜画沉默片刻,尽力用一种庆幸的语气回应,“我给他设了陷阱,然后他就中计啦!他真蠢,竟然真的相信了我。”
姜棋下意识想要反驳这不可能,但他们现在确实正大摇大摆走在回安全地方去的路上,他想了想,猛地挺起身,在姜画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一把攥住了他拉拽绳索的手腕。
“啊!”姜画尖声痛呼。
姜棋吓得脱手,定睛看去,只见姜画的手上缠着一圈粗布,粗布下,从指尖延伸到手臂的衣服里,全是烧伤的恶咒黑痕,“你怎么了!”
姜画握着绳索的手在颤抖,但他还是没有停下,继续拉着木板,“疼,我也受伤了,你要是可怜我,就别问……好好休息。”
“对不起,是我没用。”姜棋红着眼眶,差点就答应了,可是姜画的背影真的非常古怪,他的背脊佝偻着,四肢行进时也有些不协调,刚才他碰触到他的皮肤,黏到手上全是烧焦的飞灰。
姜棋忆起那种不似正常肤质的触感,几乎惊恐地哆嗦起来,他呕出一口黑血,厉声道:“姜画!你给我停下!”
姜画抖了抖,还在不回头,“呜呜……你别凶我……都伤成这样了,必须赶快找大夫。”
姜棋看着手心的黑血,无奈道:“停下吧,我不行了……”
姜画哭着道:“不会的,我们马上就回家了。”
“你看我一眼……”姜棋感应到自己天人五衰,难过道:“我要死了……”
姜画终于被迫停住脚步,他知道姜棋身体正在走向衰败和死亡,可他接受不了,“你不要离开我,我一个人活不下去。”
他回过身,与努力撑起身体的姜棋对视,他看见姜棋眼中的震惊,赶忙用头巾捂住面孔,他全身都被魔火烧过,已经毁容了,每一寸裸露的肌肤皆成焦炭,而他之所以还能够行动,全靠神魂强行驱使肉体。
躲藏时洞口的惊鸿一瞥,竟是他此生最美的时刻。
那个如画的青年,好不容易修得一具肉身,美得惊心动魄,肤如白雪,现在……无一处不是焦炭和枯槁的皮肉,连血都干了。
姜画还对他道:“我假死骗那个魔族近身,烧了他的心脏,赚到了,你看!我们逃出来了!”
笨人只有笨的法子,豁出一切去,屏住一口气在烈火中惨叫燃烧,最后消声,瞒过自大狂妄的魔族,等到魔族走近,想要取他被烧后的内丹,他反倒拼死一击,手握火焰,一次穿心,将魔族的心脏当场点燃。
魔族的火焰可以熔尽一切,独独没有将他烧化,他的躯壳意外地比魔族的肉身更为耐火,他想,可能因为姜棋平常修炼火属性功法的关系。
姜棋泪如雨下,几欲痛死过去,他倒在木板上,又吐了一口黑血。
连牙疼都害怕得躲起来的姜画,他从来惜命如金、胆小怯懦的兄弟,没有独自逃命,而是用一副烧成焦炭的身躯,一路拉着他,一步一个血印,从边境走向城垣,他们就快要到有人的地方了。
“呜呜……你别生气。”姜画哭着用焦黑指头擦去他唇角的血,“我还会好起来的,肉身毁了,还能再炼,你也要好起来。”
姜棋大限将至,那口黑血一吐,像是呕出了内脏一般,他看不见了,他伸出手,想要去与姜画交握,临了顿在半空,怕姜画手上有伤,会疼。
好在姜画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
他们是双生子也好,是重魂也罢,他们分不开的。
那种撕心裂肺剥离出对方躯壳的恐惧,比被魔族追杀还要令人绝望。
但姜画无能为力,他知道姜棋要走了,他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泪如雨下,“你走了,我也不活了。”
“不可以。”姜棋摇着头,试着在生命流逝的最后留下笑容,艰难却又显得格外狡黠道:“你要是……走了,谁去嫁给……无极城……的主人呢?”
姜画惊呆了,“你……你怎么知道!”
姜棋呛咳了一下,喘1息着断断续续,“你傻……什么……都瞒……不住我……”
我是你的一半啊。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傻子,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不争取呢?
双生子,总有分离的那一天。
“嫁给喜欢的人……以后,换他来替我、保护你。”姜棋说话艰难,他很遗憾不能再和姜画多相处一刻,“好好……活下去……生一个有你骨血的……孩子……”
姜画愣愣地望着他,“为什么?”
“我……转世……到,你的肚子里……可好……”姜棋笑着,七窍流出黑血,“这次……换你给、给我、买糖吃……”
姜画“哇”地一声嚎啕,崩溃地抱着他,“你不可以食言!不然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姜棋费劲地点了点头,放下心来,“你……靠近些,让我看你……最后一眼。”
青年濒死之际,眼下青黑,浑身魔气,但是笑容依然那么温柔橙净,姜画情不自禁地靠了过去,他知道自己面目全非很丑,又怎么可能嫁给无极城的主人呢?谁看了他不得吓死过去。他只是想让姜棋心安。也只有姜棋,心疼地摸着他枯焦的面颊。
姜画顺从且亲昵地蹭他的手心,等到姜棋咽气,他把他葬到一个风水极佳的山崖上,也给自己挖个坑,大家以后再做兄弟,他还要赖皮,让姜棋宠他,给他买糖葫芦。
喜欢的人……下辈子吧,没准还能和姜棋争上一争,多有趣呀。
可是没曾想,原本弥留的姜棋,下一刻手心忽然凝聚了一道光晕,将灯枯油尽前所有的修为全都注入了姜画的颅顶。
他猜到姜画失去了独活的念头,他就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姜画瞬间失去意识前,眼中满是震惊和不舍,栽倒而下。
姜棋耗干身血,化作一阵白沙,缠绕过姜画的开始充盈血色的面颊,衣裳环佩空空落地,迎光而去。
那一天,大雁南飞,风过西荒,寸草不生。
也是那一天,姜家祠堂的香龛前,姜棋的供奉命牌断裂,确认离世。
有一个美丽的青年在荒原上醒来,毫发无伤,肤白如玉,靠与狸鼠争抢水源和草根为食,游荡了三天,被一支西域商人的队伍救下。
青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到哪里去,所幸,模糊了许多前事后,他还知道“姜画”这个名字。
他被一路送往姜家所在的属地。
他记得,他有大姐名“琴”,二哥为“棋”,三哥为“书”。
提到姜棋,他的心里钝钝地痛,这个人……陌生又熟悉,听说去了边陲击杀魔物。
他为什么还不从那苦寒之地回来。
姜画落了许久的泪,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许因为他与姜棋是兄弟吧,他们一起长大……然后呢……
他……记不清了……
但他即将代替姜棋,嫁给无极城的城主,那是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格外俊美强大的人。
是他看中的人。
他怀着满心喜悦,又万般忧愁,他会喜欢他吗?他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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