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低,听着像在问身旁的宫侍,可这样的话谁又敢接?
孟寂纶悠然地继续说梦:“朕不得其解,最后被先祖带到冥府一面灵镜之前。自那镜中,朕见得朕的儿孙把这大虞治理得很好。百姓和乐万象升平。我大虞啊,终回昔日之盛了。”
莫名其妙的梦,怕是做梦的人都晕晕乎乎,旁的人谁又摸得清头脑?
站立停留的时辰已然够久,跟着的宫人不敢说话,只能偷摸去扯关瑶的袖子,示意她该回殿中了。
关瑶不曾拒绝,抬了脚便跟着回去了。而借着当日晚膳消食的机会,再行到那段墙下时,关瑶借口扭了下脚,蹲下身迅速将那掩于枝干下的一卷信塞到袖中。
待回到殿中歇息后,趁看守的宫侍不注意,关瑶悄悄躲在被子里头把那信给展开,可借着烛光左看右看,翻来转去地看,上面仍是一片空白。
关瑶蒙了,眼睛连眨好几下没闹懂是什么意思。她在榻上挠心挠肺,又碍于房内有人看着而不敢下榻,只得抱着满肚子疑问浅眠一宿。
而当晚,裴和渊也并没有去寻她。而关瑶被那无字信给闹得心内惴惴,胸间莫名犯起踢蹬,强烈的不安预感让她连吃食都用不下。
这般反常的关瑶,自然把百忙之中的裴和渊给招了过来。
在问过她并非身子不适后,裴和渊以为是被困得有了脾气,便哄道:“娘子乖些,再忍几日便能出这殿了。”
他一来,关瑶的心跳得更快。于思来想去后,她还是递了那信纸过去:“夫君,你看看这个。”
裴和渊接过后,两指在那信上捻了捻,面色立马淡了下来。
与曾教过关瑶的涂信之法不大一样,裴和渊索唤取来涂在那信上头的,是一整块化掉的红蜡油。
蜡油过纸,裴和渊起身抻开那信条,在日阳下对照着看。
那信上的字极草极淡,裴和渊身量高不说还举着手,关瑶便仰着脖子瞧了半日都拼不成一句话。
便在她眼眶子都睁得发酸的时刻,突闻外头轰乱起来,不停有人在此起彼伏地喊着:“不好了!走水了!”
裴和渊骤然抬眼向外,迈了腿便冲将出去。
沾了蜡油的卷纸自郎君手间飘落至地面,关瑶蹲下身子拾起后,也学着裴和渊的样子,对着日阳所盛之处瞠大眸子细看。
这回,她终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瞧清了上头写的是什么。
最先认出的,自然是打头那几个字:吾儿亲启。
『吾儿亲启』
常想与我儿言亲昵之语,然时时问心有愧,耻于开口。
近来闻听我儿欠安,甚为悬念。为父自知失德无行,惭于教诲,然清夜落笔心犹如麻,仍祈我儿破执迷,断邪念,方可消苦因,除幻忧,莫步为父后尘。
为父此生过处甚多。负先祖,负子民,未能保我妻,未能护我儿。屡为无勇无能,斯是自厌自弃。
手书此札无有乞谅乞宥之心,惟愿我儿康健顺遂。觅良妇,抚慧子,会连理结同心,序天伦之乐事。不欲我儿被亲者所仇,受挚爱所惮,负万民所憎,被草木所惧。
蹉跎半世,罪恶满身。为父若下阴司,便当领绑缚之刑,当受铜丸灼肺,死亦无憾也。唯我儿绝顶颖慧,自来谨重显允,该当一国仁君,断清明,择要臣,开盛治世,得渊清玉洁之名。
为我儿清障,实乃为父之责,亦属为父之幸。
若我儿能心怀天下,祈领我大虞重归往昔。若恋家口独身,殷愿安居顺睦。
不赘。
——父绝笔。
……
看完这信后,关瑶脑子嗡嗡作响。
殿外喊声阵阵,嘈杂骚乱之中,滚滚浓烟似钻进了关瑶的心中。
她攥着那信,疯了般向外跑去,宫侍吓了一跳,连忙去拉去阻。
未接近殿门,已能听到有人在惊呼,道是天子放火烧了太后的寝宫,现下火舌如卷泼水成烟,怕是一个都救不出来。
关瑶两腿发软,整个人凝滞了一般,颤着身子看向黑烟弥天之处。
红色的火舌咝咝怪叫着,合着那狰狞又肆意的烟雾,活像要遮住这天,势同要吞噬一切。
看了不知多久,关瑶的目中开始眩晕,场景如在扭曲似的,蓦然一阵梵音在脑中激荡,关瑶身子曲起,她捂着小腹,痛苦地弯下了身。
像是当真经过一场漫长的梦,关瑶身姿变得极其轻盈。她像飘着的云一般,穿拂过长长的白絮之间,突然听到阵阵细小的清甜笑声。
跟着那笑声而去,她转到另一条跨廊之间。
那跨廊建于一条荷湖之上,尽头,站着个膝头高矮的小身影。
见她走近,那小小的身影嘻嘻笑着,朝她唤了声:“阿娘!”
撕裂般的剧痛传来,关瑶猛地睁开眼,却见得夏老神医焦急的脸。
关瑶惊讶:“荣叔?”
“可算醒了,我当你这娃不打算生了!”老神医急得连瞪她的功夫都没有,便朝外头高声喊:“产婆来了没有?让她快跑两步!这娃娃动得厉害!”
像要配合老神医的话,关瑶肚子里的小人儿猛地踹了她一脚,当即让她痛呼出声。
两个满头大汗的产婆撩帘而入:“来了来了!快点快点,热水巾子剪子什么端过来!”
听着耳边呼呼喝喝的急响,再受着令她咬牙都绷不住的痛,关瑶这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本来的世界中,且马上要生了。
生产过程痛至难言,娇气如关瑶,木塞子都咬断了两根。整三个时辰的生产,人就像在水中浸了一回,浑身湿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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