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立春先是安慰了她几句,接着,跟她商量:正赶上春汛, 江里水大,我估计尸体有可能找不到了,咱们就拿这些衣服替代爹的尸身下葬吧。
田三红抹抹眼角, 默默地点点头,两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顾立春又问:立夏小满他们怎么样?
田三红想了一会儿才说道:立夏他们难受肯定是难受的,虽然你爹活着的时候混, 可到底是亲爹, 到底一起生活这么多年。
顾立春想想也是, 他跟顾大江是半路父子,由于前世的家庭原因,他本人的感情也不十分浓烈, 可是立夏立冬他们四个跟自己毕竟不一样。
等到中午放学,立夏立冬他们回来,三个孩子精神还行。他们难过归难过,但还没有到那种世界崩塌的地步,毕竟顾大江也一直不是家中的顶梁柱和精神支撑,几个孩子早已经习惯依靠娘和大哥。
中午大家收了工,有了空闲,就有三三两两的村民来顾家探望安慰田三红。
顾立春跟大家打声招呼,便领着立夏和小满去厨房做饭。
兄妹三人都沉默着,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
他们正在做饭,二奶奶提着个竹筐带着小雨进来了。
顾立春叫了声二奶奶,小雨跑过来依偎在他身旁,二奶奶对顾立春说道:饭我带来了,你们不用做了。
顾立春看看竹筐里有二十多个馒头包子,还有十来个煮鸡蛋和两大碗菜,够他们一家人吃两顿,他道了声谢,也就不再做饭,只让小满把锅里的水烧开,泡上一大壶茶水招待客人。
顾立春跟二奶奶商量怎么给顾大江办丧事。这个年代,社员们都穷,再加上有破除封建旧习俗的口号,丧事办得比较简单,给死者穿一身寿衣,准备一副薄棺材,择日下葬就行。之后便是请抬棺、下葬等帮忙的人,以及一部分随礼的亲戚朋友吃一顿饭,丧事就算办完了。
二奶奶说道:我明天去公社给你姑打个电话,看看她能不能回来。
顾立春忙道:我看还是别打了,姑姑要上班,不好请假。农垦局这会儿正忙,姑父也没法回来,再说我就请了三天假,得赶紧把丧事办完。
二奶奶长长地叹口气:你爹才四十多岁,谁能想到这是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
顾立春道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唯有沉默以对。
饭点到了,来安慰田三红的村民们陆续回家吃饭,顾立春张罗着开饭,大家在压抑的气氛中吃完了午饭,顾立春让田三红去午睡。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得门外有汽车在按喇叭,再一听还有村民们大声喧哗的声音,顾立春正要出门去看个究竟,就见有人急冲冲地跑进院子,冲里面喊道:立春立夏,你爹、的尸体回来了。
屋里众人呆了一会儿,便迅速起身去外面,只见院门口停着一辆军绿色解放牌旧卡车,从上面下来两个又高又壮的中年男子,一个身姿挺拔,古铜肤色,看上去像是退伍军人。另一个身材微略,应该是司机。
古铜肤色的男人走过来,目光在顾立春兄妹五个的身上逐一扫过,见他们中最大的才十五六岁,最小的才五六岁,不由得眉头紧皱。
男子走到顾立春面前,用沉重的语调说道:你好,你是顾立春同志吧?我叫赵志军,胡大华的战友,你父亲顾大江生前就在我手下干活,昨天晚上,水库的工人在下游打捞到他的尸体。我此次来一是送顾大江同志的尸身回来安葬,二是,赵志军说到这里,看到周围围拢着不少乡亲,便略略改了口风:二是商量一些后续事宜。
顾立春上前与赵志军握了握手,谢谢你们两位送我爹回家。
赵志军道:顾大江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出了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对你们全家说声对不起。
顾立春道:赵同志不必如此。
赵志军说完,便和司机去抬顾大江的棺材,周围的乡亲们也主动前来帮忙。
抬下棺材,赵志军又解释道:尸体在江中泡了几天,已发白浮肿,倒是能勉强认出是顾大江同志本人。我们的人已经给他穿上简单的衣服,临时买了一副薄棺材。
顾立春道声谢,这时,田三红从屋里跑了出来,赵志军打开棺材让他们再确认一遍,里面的尸体虽然已经被水泡得浮肿,五官变形,但还是能够认出,确实就是顾大江本人。
田三红看着里面的尸体愣怔片刻,突然,大喊一声扑到棺材上哭了起来。年纪最小的小雨也跟着娘一起哭,二奶奶也是眼眶发红。
顾立春又要忙着去搀扶安抚他娘,又要招待赵志军和司机,还要吩咐两个弟弟把堂屋收拾出来,弄个简易的灵堂,忙得是分身乏术。
赵志军见此状况,他看了看情绪不稳的田三红,只得跟顾立春说道:顾立春同志,你母亲看上去情绪很不稳定,那么,有关顾大江的身后事宜我只能跟你商量了。我们能换个房间谈话吗?
顾立春猜测赵志军是要跟他谈论抚恤金的事,便点头道:赵同志请跟我来。
同时,他又悄声吩咐小满和立夏:你们俩去倒两杯茶来,给司机师傅也倒上茶。
顾立春又问两人有没有吃过饭,赵志军在不意地摆摆手:我们吃过饭了,我们先谈事情。这种情况,他们也没心情吃饭。
赵志军跟着顾立春进了他的房间,两人相对而坐,不多时,立夏和小满端了两大杯茶水进来放到写字台上。
赵志军确实渴了,端过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开口说话:顾立春同志,我先说一下关于抚恤金的事,由于你父亲是临时工,又是喝醉酒意外失足落水而死,我竭尽全力,只为你们争取到450块钱的抚恤金。我知道这远远不够,可规定如此,我也无能为力。
顾立春听说过,这个年代的抚恤金非常低,别说是顾大江这种情况,就算是牺牲的军人也只有几百块,据说战士是500元,干部是800元左右,而民工是470元左右,顾大江一个临时工,又是自己醉酒坠江而死,这个价也算可以了。
顾立春道:谢谢赵同志替我们一家奔走,我明白上面的规定。
赵志军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是我应尽的责任,顾同志不必客气。这是农场方面的抚恤金,另外还有我本人给你们一家的补偿,我能给的不多,只有200块钱。
说完,他从绿色军挎包里拿出两沓钱推给顾立春。
顾立春只收下了抚恤金,又把200块推回去:赵同志,这钱我们不能收。
赵志军沉下脸,道:别推来让去,收下。我是唯一能补偿你们的。
顾立春道:虽然这样说我自己的父亲不太好,可我还是得实话实说。我清楚我爹的为人和性格,此次坠江事件,一是赶上春汛这种不可抗拒力,二还有他个人的原因,他在家时也经常酗酒,醉了就打我娘和我们,屡劝不改。
他是个四十岁的成年男人,不是未成年人,赵同志即便也做为他的上级,也没有时刻监护他的义务。因此,赵同志不必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关于生活方面,我是农场正式职工,以后应该还能往上升职,再加上有抚恤金,养活我弟弟妹妹们够用了。你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有一大家子要养,200块也不是个小数目,无论是我还是我娘收了都不会安心的。赵同志的心意我们领了,但钱不会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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