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场没有说话, 他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他一直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顾立春的声音平静而温和, 缓声说道:实不相瞒, 我曾经深入考虑过这些问题。
我本质上是一个自私自我的人, 如果世上有一样东西肯让我舍命追求,那便是自由。各种意义上的自由, 经济上思想上和生活上的。我讨厌一切带有控制、占有因素的关系。我在成长过程中也曾经有几次过顿悟, 比如说人的每一种身份都是自我绑架,唯有失去是通往自由之途, 他人即地狱。前一个顿悟后, 让我觉得,就算我失去不健康的亲情也无所谓,那会让我更自由。
邓场疑惑地问道:你和你的家人相处得挺好, 你说的不健康的亲情是指你的养父?
顾立春猛然反应过来,他把前世和今生搞混了,酒精影响了他的表达。
顾立春只得顺水推舟:说的就是他。
还没说到重点,顾立春继续往下延伸:解决完亲情方面的问题后,就轮到了爱情。
我觉得爱情会激发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我们不由自主地想让对方完全属于自己,我们因为对方的优点和光芒而靠近,却不得不和他的缺点和阴暗面共处。
我们总试图改变对方使之适应自己,两人朝夕相处,难免会有博弈、伤害、冲突和怨愤。可能刚开始会很新鲜,可是一切都将难以避免地陷入俗套和平庸,最初的激情和惊艳最终会被琐碎的现实消磨殆尽。真的没什么意思。
相比爱情,友情更加动人珍贵更有分寸感。它不会狂妄地想占有对方的整个空间,两个朋友可以互相理解共同进退,既能互相交融又彼此独立。
邓场认真地解读顾立春说的每一个字,有些话他没听说过,但字面意思能够理解,字面背后的意思也隐约能明白,他什么也没说,心底仍残存着一丝希望,继续听下去。
顾立春深深吸了一口气,停顿片刻,见对方没有反应,只好继续说下去:邓场,我希望我们继续保持朋友的关系,我们曾经并肩战斗过,以后也将在各自的领域为国家和社会继续奋斗。我的话说完了。
顾立春接下来不知道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邓场,只能先行离开,好在这次邓场没有追上来。
顾立春回到家时,天已黑了,宴席早已散了。赵志军正领着孩子们打扫路面,收拾桌椅板凳。
顾立春平静一下心绪,走过去帮忙。
赵志军问道:你送个人送这么久?你可别把老邓给送到别人家去。
顾立春笑道:没送到别人家,送到田野里去了,他说他要散步。
赵志军嘀咕道:这个老邓,耍酒疯的方式都跟别人不一样。
顾立春笑笑没接话,过去和立冬立夏把桌子抬回院里。
立夏说:哥,刚才陈禹到处找你,我说你送人去了,他就去接你。
顾立春嗯了一声,陈禹今天一直在厨房给孟念群打下手。
打扫完卫生,顾立春觉得身心俱疲,二奶奶看着他,心疼地说道:立春,你赶紧回房歇着去。
顾立春又去看了一眼小妹妹,小家伙这会儿已经睡熟了。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身体疲倦,脑子里的思绪却停不下来,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他和赵志军一起骑车去上班,路上,赵志军说道:我怎么感觉那个陈禹有点奇怪。
顾立春忙问他怎么了?
赵志军说:明宝半夜哭,我起来照顾,结果发现有人在咱们家门前徘徊游荡,我还以为是小偷,用手电筒一照,发现是陈禹。我一照,他就跑了。我记得这孩子昨天没喝酒啊。
顾立春说:他肯定喝了,他们在厨房偷着喝的。
赵志军哦了一声,摇头叹道:这些人发酒疯的样子真是千奇百怪。
两人到了办公室,孟念群照例又送早餐过来,顾立春给陈洁送去一份,赵志军和赵高各拿了一份,篮子里还剩下两人份,顾立春吃了自己那一份,剩下的就搁在桌上,最近邓场也跟着他蹭饭,这份本来是他的。
一直到九点钟,邓场依旧没来上班,这可是破天荒的。顾立春心中略有些不安,他昨天醉得那么厉害,该不会是睡在田野里没回家吧?他记得邓场家里的电话,正在犹豫要不要拨打过去,办公室里电话却响了。
顾立春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只听电话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喂,听出我的声音了吗?我是邓威。
顾立春的声音平静如常:听出来了。邓场,你还好吧?
邓场顿了一下,答道:酒醒了,没事。
顾立春尽量用轻松的语调说道:以后还是少喝点酒比较好,酒精会伤害脑子,我这么聪明就是因为我戒烟戒酒。
邓场轻声笑道:又想骗人戒烟戒酒,你聪明是因为你本来就聪明。
顾立春笑道:谢谢老领导夸奖。
邓场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失落:相比你,我真的有点老了。
顾立春连忙说道:没有没有,你风华正茂,年富力强,正是大展宏图之时。
电话那端突然沉寂下来,顾立春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声音,以为对方挂了,又确认了一下:邓场,你还在听?
邓场终于再次开口:我现在很清醒,你听上去也是清醒的。我昨晚问的那个问题,你的答案还跟昨天一样吗?
顾立春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回答道:我的答案还跟昨天一样。邓场,我不想让我们的关系陷入俗套。你是我的老领导,对我有知遇之恩,这个答案其实是我对你的报答。
这是对我的报答?
顾立春笃定地说道:对,就是报答。我心慈手软,放你一马。邓场,你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你的未来不止于此,你要继续奋勇前进,不要把这个世界让给那些恶心讨厌的人,他们不配。
邓场沉默了三分钟左右,涩声说道:这个问题我只问一次,你既已给出确切答案,我只能接受。放心,我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以后决不纠缠。我们还跟以前一样,是朋友和战友。以后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尽管来找我,任何时候都可以。
顾立春动容道:好的,我记住了。
末了,邓场又说:场里的工作全权交给你,我要外出学习和探亲,可能要很久。
挂上电话,顾立春看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觉得心中空落落的,隐隐有一丝怅然和遗憾,但同时又觉得本该如此。
邓场没有再回办公室,他直接办好手续,把工作计划发到各科办公室,火速离开了红河农场,去南方某国营农场学习去了。
白大姐说,邓场工作这些年很少休假,一共积攒了四十多天的假期,这回是一次性用光,他大概可能要过明年春节后才回来。
邓场离开后,一切仍跟以前一样,顾立春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制定计划,安排工作。邓场不在,有些拿不准的问题,他就找朱书记商量,再拿不定主意,就去找谈场长商量汇报,五场的一切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这天早晨,孟念群没来送早饭,代替他来的是陈禹。
陈禹顶着两只熊猫眼,神色萎靡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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