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哥哥,十有八九已经死了,不会再回到她们的家里去了。但找到哥哥的心愿,就像一根主心骨,支撑着这个聋哑小姑娘的全部勇气和信念。
就这样过了一夜,宁馥在第二天清早开始发烧。她的伤口是用皮肤吻合器缝的,简单来描述,就是个医用订书机,把被划开的皮肤钉在一起。
因为芯片就在伤口内,缝合根本起不到让伤口愈合的作用。
叛军首领和颜悦色,给她拿了消炎的药品,然后告诉她,他们的耐心只有一天了。
——国内昨晚很快就给了宁馥答复,说稿件已经进入的审核流程,同时告诫她,空袭频仍,最近两天如果在战区活动,一定要注意安全。
如果明天黎明,那篇报道还没有对国际社会发布,可怜的记者小姐就要被扔到荒漠草原中自生自灭了。
没有食物和水,普通人根本无法成功走出来,而没有药品,她很可能坚持不过36个小时。
草原上有狼,豺狗,和狮子。
她和托娜必定都很猎食者们的欢迎。
中午,来送饭的依然是迪赛卡。
男孩将饭盒往桌上一放,看了房间里的两个人一眼。
那咬伤她的女孩满脸紧张和警惕地站在女人旁边,——她看起来已经很虚弱了,脸颊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一双眼睛却亮灼灼地放出摄人的光来。
迪赛卡鬼使神差地道:“你为什么不给他们想要的。”
宁馥并不打算骗他,淡淡笑道:“我给和不给,现在都会死。”
迪赛卡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似乎有片刻出神。
宁馥知道他在看什么。
她漫不经心地将外套搭在手臂上,盖住了那处伤口。
“想好了吗?”女人像一只好整以暇的狐狸,正在等猎物自动走入自己的陷阱里,“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可以帮你。”
迪赛卡一愣,“你……你不怕我告密?”
宁馥弯起唇角,她病中虚弱,显得要比以往柔和,“我既然敢告诉你,就不怕你去告诉谁。”
她其实并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威胁迪赛卡的筹码,她只有一种几近狂妄的信心。她知道这个男孩不会坐视她死去,更不可能成为其中的推手。
他只是一个绝望的小孩子,已经被海浪卷入旋涡,已经被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已经要沉入冰冷的海底。
没有人会救他,他也知道自己不值得被人拯救。
迪赛卡很像转身就走,但他意识到自己的脚步无比迟疑,他意识到自己就像被黏在了地板上——
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走,走到那里去?”
天天都在打仗,今天是你打我,明天是我打他,他不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曾经他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一个梦想,要做全世界最厉害的足球运动员,他悄悄地用旧报纸缠了一只足球,练带球,练射门,唯一的观众就是萨哈。
无论他踢得好不好,萨哈总是高兴地给他鼓掌。在萨哈心里,他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他偷东西,打劫,也攒了一点点钱。他想有朝一日,也能带着弟弟离开难民营地,住上用砖石砌成的房子,吃白面包吃到饱。
如果更幸福一点,他还能做职业球员,赚更多钱,萨哈就在比赛的看台上为他欢呼。
萨哈会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
他真切地梦到过这个场景,那实在是一个美梦,或许也太过不切实际,迪赛卡之后再也没做过相关的梦了。
——直到昨天晚上。
就像已经绝望的溺水者突然触到了浮木。已经绝望的人,其实浑身都写满了“求救”。
只不过他们已无法发出声音,求救的信号无人注意而已。
昨晚宁馥递给他的是一根浮木,他的手碰到了,却不敢抓。
今天宁馥教他知道,那浮木其实是岸上的一棵树,他伸手了。
“这我管不到你。从这里离开,我会很快回国,不会负责你的人生。”宁馥直白道:“别去杀人,别被人杀,想去哪里去哪里。”
她的态度太真实,迪赛卡知道,除了相信眼前这个女人,他并没有其他选择。
男孩盯着她看了许久,哑声问:“你为什么愿意带我走?”
或者换一个问法——她为什么想要救他?
只是萍水相逢,他们的交集只不过是他给记者指了一次路,而记者也用一张照片还他。
迪赛卡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在最初带她去他们的窝棚换衣服,他动过将她杀掉,打劫她的东西的心思。但现在他却有些心虚。
宁馥挑眉看他,“我不欠人情。”
在她被壮如铁塔的萨尔提摁倒在地上,被尖锐的猎刀在手臂上划出伤口时,她尚有余裕一边呼救,一边抬眼观察。
在萨尔提的身后,有个男孩拖着几乎有他半人那么高的步qiang,悄无声息地走过来。
迪赛卡就站在萨尔提的身后,慢慢地举起木仓。
然后看到那个在求救在痛呼的女人向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一丝恐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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