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非拆开包装盒,从中拿了两支药剂出来,刚撕开缺口,藿香正气水特有的苦涩臭味立刻盈满鼻尖。
他的手轻微颤抖着,慢慢的,试探性的把药水倒进嘴里。
苦!却不是记忆中那种带着疼和涩的苦。
这种苦,留在口中久了,又隐约有别的滋味产生。
陆非拽着透明的小空瓶,心里感触很多,他的心理医生曾告诉他,他的病是幼年时的创伤造成的,要想完全治愈,他必须主动积极地去接触一些他在潜意识中排斥厌恶的东西。
那些,让他恐惧着的东西。
当时他就想,他的病怕是不会好了。
不过也没关系,因为他的病并不很影响日常生活,从表面上看,他还是正常人。
现在,他能渐渐接受让他恐惧的东西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会慢慢好起来了?
怀着做个实实在在正常人的期盼,陆非勾着唇角,陷入梦境。
也许是之前想起的往事,他的梦境并不像他希望的那么平和,反而充满着痛苦和挣扎,让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的人满身冷汗的惊醒。
陆非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多,闲着无事,待在酒店又无聊,他打算去看看沉眠在陵园的人。
花了半个小时在路上,陵园的入口处开了几家花店,他摸着干瘪的荷包,决定空着手进去,反正要看的人是不会怪他的。
问管理处要了墓碑的具体地点,在找寻的过程中,几乎不用白费力气。
别的人来陵园,心情多是沉重悲伤,为的是缅怀诉请。
他呢,该怀有怎样的心情?
陆非数着墓碑的号数,一步步朝着他的墓碑走去。
远远的,他就看到一个身穿深色服饰的女人静默的站在墓碑前,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无法猜测她的情绪。
也许是谁家的太太来看望去世的亲人。
直到离得近了,他才看清,女人面前的墓碑是他的,女人脸上的表情,是愧疚。
女人头发全数盘起,只在鬓间留下几缕,随着陵园的风飘扬着。她只是安静的站着,周身上下就自然流露出端庄优雅的气质。这曾是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哪怕现在年纪大了,她身上的韵味也远非寻常女人能比。
陆非认识这个女人,她叫陆悠然,被誉为传说中的女演员。
她是陆非见过的,极少有的,天生的演员。
抛开倾国倾城的容貌不谈,她的表演入木三分,单是眼神和简单的肢体动作,就能很好表达出她的喜怒哀惧,直击人心,引起观众共鸣。
陆悠然留给影视圈的作品只有几部,却是部部经典,常被电影学院的老师当成教科书使用。
陆非也修习过演员的基本课程,自然也看过她的电影。
不过,他很确定,他和陆悠然是没有现实交集的,他想不出陆悠然会出现在他墓前的原因。
第14章
陆非把注意力从陆悠然身上收回,抬眸朝墓碑看去,墓碑上镶嵌着他年轻时的照片,英俊帅气,似是将他最美好的年纪封存在里面。照片的下面记载着他的名字和生死时间,简单干净,让人讨厌不起来。
本该死去的人又以一种离奇的方式活了下来,陆非原以为当他站在他的墓前时,他一定会有很多话想说,但真到了这时候,他其实是没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呢?
说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拥有一块土地长眠,不枉此生?
待了十几分钟,陆非就打算回酒店了,他侧身看着纹丝不动的陆悠然,说道:这位太太,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陆非本来没想得到陆悠然的回应,却在转身的时候听到她哑声开口:谢谢你来看陆非。
陆非眉心微蹙,他虽然通过电影学习了陆悠然的表演技巧,陆悠然也算是他小半个老师,可本质上他和她还是素不相识的,这种话怎么也轮不到她来说吧?
陆非不动声色的收敛了情绪,疑惑道:你是?
陆悠然的目光忽然就变得深远起来,她像是陷入了什么沉重的回忆,漂亮的眼睛里泛着水光,良久,她迟疑道:我是陆非的妈妈。
时隔近三十年,娱乐圈的人早就换了无数轮,她又没怎么在媒体前露面,样貌变化也很大,所以不担心有人会认出她来。当着这个还算有缘的陌生青年的面,她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承认她是陆非的母亲。
这个秘密,她背了三十年,几乎压弯了她的脊梁,她迫切的希望能有人与她分担。
一次也好!
她不知道,她眼前的陌生青年,壳子里装着的是她称呼为儿子的灵魂。
陆非脸色倏然变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紧握成拳,轻微的颤抖着。他低垂着眼眸,才没能让眼中癫狂的恨意在陆悠然面前展露。
他与他亲生母亲的第一次相见,竟然是在他的墓前。
耳边似乎又有声音响起:他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我妈妈说这种人最坏了,我们不要和他玩儿。
你们这些有人生没人养的贱种,死了都没人管。
陆非竭力控制即将暴动的情绪,皮不笑肉更不笑的说道:陆非是孤儿,天生地养,无父无母,你可能是认错人了。
陆悠然觉得被人冒犯了,脸色也不好看,说道:难道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会认错吗?
现在知道是你孩子了?
早干什么去了?
留下个名字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母亲,他需要吗?
陆非讽刺的看着陆悠然,说道:陆非死了,到死都不知道他还有个仍然活在人世间的母亲。
陆悠然浑身僵硬,脸色苍白。
陆非见状,唇边勾起几许残忍的弧度,继续道:陆非说过,他最讨厌藕断丝连,既然选择划清界限,就该相见陌路,各走一方。他经常说,如果他不幸早死,就把他埋在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他怕被厌恶的人找到,脏了他的轮回路。
陆悠然不自主的哆嗦着,她蠕动着嘴皮,却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她认为有缘的青年和陆非是相识的,她觉得可以分享的秘密成了对方挖苦她的利器。
作为母亲,她对陆非是不公平的,他才出生没几天,她就把他放在了孤儿院外面。
那时候正在下雪,她躲在孤儿院的角落里,听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哭声,她不是没想过要抱回他。
可是,抱回之后呢?
要怎么办?
当时,她也年轻,她有她喜欢的事业,还在事业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她想更上一层楼,她不想为了一个注定没有父亲的孩子毁了人生,有错吗?
陆悠然陷入沉思的模样让陆非觉得可笑,他虽然猜不准她具体在想些什么,但他和她,同样自私,以己度人,也能猜个大概。
她大约是在内心里为她以前做过的事辩解吧!
陆非不想和陆悠然过多纠缠,抬步就走,走了几步,他又猛地停下脚步,侧头说道:请你回去,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要不是还念着那点风度,他早就一个滚字丢给她了。
他此时站的位置也是在一块墓碑前,与他的墓相邻,这是一块与他看过的不太相同的墓碑,它是完全空白的,也就是说这块墓的主人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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