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昏迷中甦醒过来，清雨痛苦难耐地按着自己的头，她吃力地睁开眼，一时还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似乎、似乎……

她猛然想起恶魔在她耳边的絮语，还有那不知身份的天外来客，好像被恶魔称呼为神翼的艾伦菲儿，那时候她还深陷在克利斯生死未卜的恐惧当中，对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并没有太大关注。

对了！克利斯呢！

她挣扎地爬起身左右张望，焦黑的沙滩，整座岛光秃秃的没半点生机，清雨用力抹去了眼眶内的泪水，看见了倒在不远处的伊格尼斯和克利斯，她连滚带爬地到了两人身旁。

她颤抖地触碰着克利斯。

男人白皙的脸庞洁白如昔，并没有她昏迷前所见的黑斑黑瘤，这让清雨松了一大口气，虽然弄不明白那些恐怖的东西怎么不见了，但不见了总是好的。她才这么想定，目光就被男人胸口洞穿的伤口吸引。

她忽然全身发冷。

颤抖地探出手，她触碰着克利斯的咽喉，手指抖得几乎无法好好感受对方的脉博，她反覆吸气吐气要自己冷静下来，当她能够将手掌贴在克利斯喉咙，她悲痛地发现对方已经没有任何呼吸。

不死心地将头贴在克利斯胸口。

那平静得彷彿死海一般的空无让她呜咽出声。

捂着嘴，她不相信克利斯真的离自己而去。她转头看向伊格尼斯，像是发疯一样用力地摇晃着对方。「伊格尼斯！」她嘶哑的嗓音彷彿哀求一般地喊着。「你快起来！快起来！」

火龙稳定起伏的胸口象徵着他还活着，这让清雨多少得到一点安慰。

她的推攘呼喊让伊格尼斯醒了过来，他呻吟了声，揉揉作痛的太阳穴，不如清雨那样脱力疲惫，他一下就跃了起来，一转头看哭得像是泪人儿的清雨，他皱起眉头，目光顺势扫到了躺卧一旁没有任何生气的克利斯。

他还是折没了。

伊格尼斯心底很是感叹，一面为自己少了个切磋对象而悲伤，一面又为龙族折了这一个天才感到惋惜。

对于没人和他竞争契约者这件事他倒是一点也没想起来。

看着趴在地上哀哀痛哭的清雨，他知道克利斯的亡故对圣女打击非同小可。他是不知道圣女有没有发现，这一路上克利斯对她的照拂远超过他们应有的关係，就算当初龙神择定的契约者是他伊格尼斯，他也不认为能对圣女这么无微不至的照应。

而圣女看克利斯的眼神也更加依赖，举止也很亲暱亲近。

虽说克利斯本来就是圣女的契约者，但他们两之间的情谊远超过单纯契约者这个界线，当然如果考虑上契约者即婚约者，那么他们的相处方式也还合宜，但这才多少时间……

伊格尼斯不认为这段时间足以让两人萌生情愫，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又不容他否认。

他们看起来确实不太寻常。

「好啦，别哭了。」伊格尼斯说道。

清雨摇着头，依然哭得声嘶力竭。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悲伤，她甚至讶异于自己无法止住的泪水。那种天崩下来，要毁灭了的感觉，她心中脑中有好多好多的怎么办，有好多好多的无助和茫然。

彷彿她到这个世界后的一切依託瞬间都消失了，她又变回那个隻身一人，在世界上踽踽独行的女孩，只能咬牙不停给自己打气，要自己不要气馁，要自己勇敢的自己……

她已经习惯了克利斯，已经学会了去依赖他，现在他没有了，她能怎么办……

「我不要、我不要！」她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好像这样伤害自己能让心更加不痛一点。「是我害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她失声尖叫着。她想责骂自己，想藉此寻找一个发洩的出口。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是她的错吗？

她是被龙神选定的女巫，她的到来并不是自己一意孤行的选择，龙族在这世上的歷史定位也非她所影响，这一切她找不到一个错的地方，如果真的要说哪里错了，就是她太想活下去了吧？

因为想活着所以龙神给了她一个机会，所以她到了这里，而克利斯为了保护她而死……

可是、她不想要这样啊！

那一瞬间，她甚至想如果自己就那样死了就好了，这样克利斯就不会出事了。如果可以重来，可以重来的话……

她沉痛地啜泣着，慢慢地爬起身，不顾身上一片狼藉，不顾脸上沾上的沙子和泪水。「我寧愿死的是我。」她摇着头，用力地抱着自己的头，沉浸在自责和痛苦当中。

伊格尼斯静静看着崩溃痛哭的圣女，他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他看向克利斯，慢慢抬脚走了过去。躺在地上的尸体身上洁白没有任何病菌，神翼族驱逐了恶魔，同时也净化了恶魔散播出来的病种。

这也算给克利斯一个尊严了。

「你真的愿意替他死？」伊格尼斯驀然问。

清雨点头。「对！我愿意！」她尖叫着。「我没办法接受！我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仇恨得要这样杀死另外一个生命！我不明白！我也不服气！」她嘶吼着，用力地拍打着沙子。如果单打独斗，夜精灵不可能会是克利斯的对手，如果不是召唤了恶魔，那克利斯也不会死！

愤恨与怨恨充斥在清雨胸怀，她甚至想狠狠殴打夜精灵出气，想质问到底凭什么！

就在清雨又哭又叫的时候，伊格尼斯开口：「我有办法让克利斯托勒斯復活。」

清雨瞬间安静，瞪大眼看着伊格尼斯。「是什么办法！」她弹了起来，一反对伊格尼斯的畏惧，她衝过去用力揪住对方领口。「告诉我！我可以帮忙吗？」她眼睛亮晶晶的，但过度明亮，伊格尼斯并不认为对方的精神状况还在正常范围当中。

他觉得清雨快疯了。

他不明白，克利斯的死对她打击真的有这么大吗？

她真的这么看重克利斯？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伊格尼斯很快就忽略过去。

「你快说啊！」清雨尖叫着。

若不是她个性本来就比较软和，暴烈一点的可能一巴掌就甩过去了。

用力抓住清雨的肩膀，伊格尼斯让对方松手。「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克利斯已经死了啊！因为我！是因为我！」清雨无法控制自己地大吼着。

「你不冷静接下来的事情没办法进行，你就继续哭好了，继续发疯，让克利斯烂在这里。」

清雨像被抽乾一样垮下了肩膀，她喘着气。她心里是痛苦的，是愤怒与悲伤的，但同时她也把伊格尼斯的话听了进去，她在这边发脾气是没用的，她要冷静，要配合伊格尼斯。

「我、我可以……」她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强力镇定下自己。抬起头看伊格尼斯，她神色苍白但又坚毅，显然已经从崩溃的边缘走了回来。

即使是伊格尼斯也不禁佩服清雨的心理，以人类来说她很坚强。

他见过在战争中丧失亲人的女眷，她们竭尽力气的哭号，有的能够再站起来，有的却永远站不起来，变成必须依附他人的烂泥，这种人大多成了妓女或者富人的情妇。

他想，清雨是那个能重新站起，并且为生活继续奋斗的那一群。

看清雨已经冷静下来，伊格尼斯收回手。「你先擦擦脸。」说着，他弯腰扛起了克利斯，领着清雨进到岛的中央。

到处都是枯败焦黑的树干，那些都被大火烧毁了，伊格尼斯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他将克利斯放下。「龙族秘术当中有一个禁术，可以使死者復生，但这个魔法有一定的条件和难度。」

清雨点点头，用心地聆听，并把伊格尼斯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

「这个首要条件就是不能死太久，我想克利斯还算符合这个条件。」他嘲讽地笑了一下，看了眼彷彿睡去一样的龙族青年。「第二条，必须有一个愿意奉献生命的人。」

清雨怔了一下。「奉献生命的人？我可以吗？我不是龙族……」她像是最认真的学生一般发问，目光死死盯在克利斯身上，彷彿在盘算自己是否够份量能令克利斯起死回生。

「生命的价值是平等的。」伊格尼斯淡淡地说。「但前提是这个交换的人是自愿的，我们称这个环节为神之审定，神不会让不甘愿的人失去生命，所以必定得要心甘情愿才行。」

换言之清雨是一定可以的了。

欣喜之馀，清雨忽然感到怀疑。伊格尼斯会愿意让她交换克利斯的生命吗？她是龙族圣女，是攸关龙族是否延续的关键人物，伊格尼斯会这么轻易松口让她救克利斯？「你……愿意让我参与这个魔法？」

「从这里飞回陆地去就太迟了，只有你可以。」伊格尼斯说。「我是不可能为克利斯牺牲奉献的。」换言之，除了圣女，没有第二人选了。

清雨很讶异，她没想到伊格尼斯居然也愿意为克利斯死。「是、是吗，我以为你很讨厌克利斯……没想到你对他这么好。」

伊格尼斯瞥了圣女一眼，从她那张愚蠢的脸以及愚蠢的表情他不用问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我没有说奉献者会死吧？」

清雨咦了声。「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她不小心太老实地把疑问问了出来。

「这个魔法被称为共生。」伊格尼斯斜了圣女一眼。「意味着把你的生命力割一半给克利斯，让他作为復原的基础，他醒过来后也不会是以前那么强大的龙了，而你，也会因为丧失一半的生命力而变得孱弱，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没有龙愿意这么大发善心救另外一条龙，也不会有哪一条龙愿意折损尊严从死亡的深渊回来。」

清雨蹙起眉头，明白了伊格尼斯的意思。这个魔法听起来很好，但实际上很难，要找到愿意奉献的人本身就极其困难，而龙又是自尊很高的种族，以这种姿态重返人间，或许他们根本不愿意。

「共生魔法传言是神给龙的考验，但至今这魔法只被使用了一次。」伊格尼斯说。「并不是因为如你对克利斯的爱，而是在战场上一名强大战士死去，他是了不起的领袖，有许多龙愿意换回他的生命以追求战场上的胜利。」他目光扫了克利斯一眼。「而那条龙在带领龙族获得胜利后就自杀了。」

「……」清雨紧揪着裙摆。

「所以即使这个魔法成功，克利斯活过来，我也不敢保证在你取回活水后他会不会自杀，他这些年虽然蛰伏不出，但他是很骄傲的龙。」

「我知道……」清雨看着克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