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画出了一幅漂亮的画,她的心情着实好,走到那扇月洞窗前,轻轻哈了口气在玻璃上。窗上镶着的,透明地如同冰一样的事物叫做玻璃,是南蛮那进贡的。南蛮那地,隔着汪洋的海,那里的人也同汉人不同,黄头发绿眼睛,着实奇怪。
这玻璃看着像冰似的,却不会化,也比冰块坚硬许多。最神奇的是,看着敞亮,比铜镜还亮上许多。
番邦进宫的玻璃珍贵,整个大内也只有寥寥几座宫室装上了这稀罕物什,扶欢的合毓宫也也装上了,每日都被小黄门擦得透亮。再稀罕的物什,每日瞧见了,也不觉得有多珍贵。今天却像是头一次见这个玩意,兴致勃勃地往上哈气,玻璃上凝结了薄薄的一层水雾,扶欢以指做笔,在那玻璃上也画了一朵小小的红梅。
因为画梅,扶欢在崇学殿多留了会,待出去时,日光已经能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外头天冷,原想快快地回到合毓宫,喝上一盏热茶,再尝一小碟玫瑰酥,那必定舒畅。可扶欢行到一半,恍然想起体和殿后头花园中的海棠是否谢了,又半道折回,往体和殿去了。
还没到花园里头就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扶欢看过去,见好几个宫女太监在那里,个个面上都带着焦急的神色。晴晚招了一个宫女过来问话。颈间围了一圈兔绒的小宫女过来,先向扶欢屈膝行礼,之前虽看她着急地似乎要哭出来,但在扶欢面前回话的时候却口齿清晰,没带一丝哭腔。
她道:“太后娘娘的雪团跑丢了,听说跑到体和殿的花园里头,奴婢们正带人找呢。”
太后的雪团是一只波斯猫,毛发雪白柔顺,窝在阳光下,看过去真像一团雪似的。更奇妙的是它的一双眼,碧蓝清透,如同两块上好的蓝宝石,太后拿它当心肝宝贝似的的疼,如今跑丢了,伺候的宫人可不着急。
扶欢听到雪团丢了,脚却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她惧怕猫狗,生怕雪团现在躲在什么地方,突然窜出来,这样想着,总觉得吓人,于是连海棠也不想看了,只想快些回去。只是既然听到太后的猫丢了,不做些什么终究说不过去,扶欢指派了两个小黄门,让他们跟着太后宫里的人去找猫,自己拢了拢衣领,往回走了。
却没料到,才走了没几步,一团白倏忽间从身侧的假山上跳下来,不偏不倚,正跳到扶欢手上。
扶欢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她用了十二万分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叫出来。惊魂未定下,与怀里一双蓝眼睛对上,才堪堪将三分心放回肚子里。
雪团在她怀里,软软地叫了一声。
侍猫的黄门屈膝道:“奴婢得罪了。”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将雪团从扶欢手中抱过来。
晴晚扶着扶欢的双肩,担忧问道:“殿下可有事?”
扶欢定了定神,才道:“雪团突然冲出来,吓了我一跳,现在无事了。”
既找到了雪团,自然要回禀太后,因是在扶欢手上找到的,她自然也需同去慈宁宫。扶欢按着晴晚的手,眼神落落。她其实是,不太想上慈宁宫的。
当今太后是先帝的淑妃,温良恭俭,最是贤淑,当了太后也慈和,阖宫上下,说起最慈和善性的,非得是慈宁宫的太后娘娘。可扶欢却怵她。
当太后还是淑妃时,扶欢曾在母妃徐贵妃的怀中见过这位淑妃娘娘几眼。那是个世家女子,从骨头缝到发尖都透着尊贵气派,仪态万千,她的位份虽比母妃低,可在母妃身边,一抬眼一举手,并不会让人觉得低人一等。
更甚者,仿佛她才是高高在上的贵妃。
后来,圣上继位,她名副其实地成为了大宣朝最尊贵的女人。
扶欢进到慈宁宫,太后在榻上假寐,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李嬷嬷蹲在太后身侧,正为她轻轻按压脑侧的穴道。
扶欢上前请安,恭谨地福身半蹲,唤道母后。她的身后,抱着雪团的太监也一同跪下来。
太后睁开眼,见到扶欢,就欢喜地唤道:“柔德来了,怎么这会子过来请安了,快,快到哀家身边来。”
太后的语气亲热,但唤的却是她的封号,这亲热便打了八分折扣。
扶欢浅笑着应诺,依言过去,挨着太后身边坐下。
“今日本想去体和殿转转,看海棠花是否谢了,没承想正好遇到母后的雪团。”扶欢轻声细语,将此时过来的目的一一道清。小太监也恭谨地把雪团放到李嬷嬷怀里。李嬷嬷在太后身侧蹲下、身子,以便让太后看到她怀中的雪团。
太后垂眼,戴錾花护甲套的手在雪团身上轻抚,扶欢看过去,怕那尖利的甲套戳到雪团背上。但扶欢的担心显然多余,雪团习惯了太后的抚摸,已经舒服地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这孩子,养不熟,见天的爱乱跑。”太后虽这么说,可话语中的亲昵显而易见。
这亲昵,也许比刚刚对扶欢的亲热语气更多一分真诚。
而后,太后将手放在扶欢手腕上,金玉做的护甲套,搭在年轻女孩皓雪一般的手腕上,扶欢只觉得那冷意一路从皮肉渗到骨头缝里去。偏偏太后还抬起眉眼,温笑着问扶欢是也不是。
那护甲套就像是一层冰凉厚重的枷锁,牢牢地覆盖在扶欢手上。
她的话语依旧温婉:“只是调皮了一些罢了。”
虽然面上一直是母慈子孝,和热融融的天家模样,但扶欢在太后的慈宁宫中一向待不了太长时间。以往请安时,都是面上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语,过不了一炷香的时间扶欢就会离开。
这次也不例外。
走出慈宁宫后,扶欢才觉得空气重新活泛起来。明明慈宁宫中太后未曾给她冷眼,她仍觉得无一刻不充满压抑。大约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远近亲疏是从心里感觉出来的,一个人对你不喜生疏,即使面上做得再好,心底也是能发觉出来。在她身边,自是感到不舒适。
扶欢与太后,大抵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她回到毓秀宫,朱红的门外,就见到一个清隽的身影,着襕袍,玄香色的衣裳同朱红的宫门意外相称。
扶欢的眼尾不自觉扬起来,她按了按裙摆,叫了一声:“慕卿。”
叫完之后似乎觉得不妥,她抿起唇角,又唤:“厂臣。”
第2章 奴才是天家的奴才,也永远……
那道清隽的身影的转过来,在暮色中,露出如画的眉目来。
慕卿长得好,扶欢是是知道的,该说阖宫上下,谁都知晓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东缉事厂的提督,生了一张太过漂亮的脸,五官如致,单单是那肤色的白,唇色的红和双眸的黑就像是是本领最登峰造极的画师拿颜料一分一分描绘出来,不多一丝,不少一毫。
这是怎样一个冰肌玉骨,芝兰玉树的人。若他是一个全须全尾的人,该是上京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可慕卿偏偏却是文官武将口中的权阉。
扶欢还未走到他身前,慕卿已远远地朝她施了一礼。慕卿的五官生得好,但看来却并没有寻常太监的那股阴柔女气,盖是他瞧人时眼神太冷,寒冰一样,通身遍体的高高在上。
不过到慕卿这个位置,他也不必对太多的人卑躬屈膝,就算依着自己的脾性待人,也并没有人敢指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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