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瑞雪兆丰年,这一年一定会……
紫禁城的灯火还未熄灭,这大概是紫禁城中唯一一天下钥过后还灯火通明的一天。扶欢跟着慕卿走在宫道上,偶会遇到巡值的侍卫,看清他们后,便会停下来行礼,除此之后,这宫道上寂寂无声。
扶欢的声音虽然轻,仔细听还是能听清只言片语。
这并不是什么逾越的语句,扶欢对他,也从不会说出什么逾越的话语,做出逾越的举动。在她看来,他至多算是一个可以亲近依靠的大太监,想得再过分一点,可能还算是兄长。
即便是这样,慕卿眼神扫过后面跟随的宫人,有眼色的宫人自然放慢了脚步,与前面的人拉开距离。
扶欢没有察觉,她不是过分敏锐的人,宫人也是逐渐放缓脚步,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之内跟着。她跟着慕卿,还有前头打灯的小太监,一步步往宫门内走去。
慕卿见到她冲他笑的模样,虽然只有一会,她就低下头,转而看着前方了。可是这是最明净的笑,是紫禁城中华服美食堆砌不出来的笑。他记下了这个模样,语调如平常一般温和地道:“若不关心殿下,臣在这个位置上还做什么呢?”
乍一听这话,好似他的关心只不过是因为做了她的掌事太监,才不得已生出的关心。可世上也没有能人人都做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从这个方面来看,慕卿可以说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慕卿也从来也不会将话说得太满太明显,做了什么,从不会一一明说出来。扶欢觉得,只要自己能察觉出他的关心就够了。
她现在就觉得很开心,在这一天里,在慕卿的陪同下,回到毓秀宫。夜里冷,冬夜的风远不如其他季节来得和煦,不留神拂面而来,像刀子刮在脸上一样,会切切实实感受到疼痛的。但这一切不重要了,扶欢瞧着眼前毓秀宫的灯光,还有院子里为求喜庆,在已经枝叶凋零的树上扎上红绸,做成海棠花的模样,硬生生将这一株树变成一株海棠。虽然是用红绸做的,那海棠花也做得格外逼真细腻,花瓣婉转翻折,还带着一点夜间的寒露。
若不是手碰上去,还能抚摸到布料的细腻的质感,都会将它错认成真花。
她停下脚步,慕卿的手还在她的臂下,还没有放下。有一瞬间,她想碰碰他的手,是不是也同她一样凉,还是带了温度。但这念头生得突然,熄灭得也快,无声无息,比将香点燃的时间还要短暂。
扶欢将手收回,看了看在灯光下,仿佛格外红艳的红绸海棠花,然后在对上慕卿。她道:“厂臣,我到了。”
慕卿也将手垂下,他看到在宫门口的宫女,垂眸敛手,等公主回去,便道:“殿下回去吧,臣看着殿下进去。”
扶欢应了一声,她本想说多谢慕卿送她回来,但在那海棠树下,被艳艳的红迷了颜色,那句要出口的话临到阵前调了个包。扶欢的眼睫颤了颤,她说:“我今年会很高兴的,因这第一天,是和厂臣一起过的。”
扶欢这次没躲避,就看着他,澄澈的眉眼,一派坦荡。她说得一点也不掺假,是真实的开心。
就这样看慕卿时,扶欢才发现慕卿清冷的五官在海棠的掩映下也变得艳色靡丽起来,这种靡丽眼波一转就容易使人熏熏然沉醉其中。他的手抬起来,白玉一般的颜色,一点也不像太监的手。他伸手,从扶欢肩上摘下一片落雪来。
“殿下开心,臣便也高兴。”慕卿的笑温柔,这倒让人惋惜这片温柔浪费了此刻靡艳的五官。他抬头望了望天,然后说道,“下雪了,殿下该回去了。”
慕卿的这一句话落下,扶欢才发觉到有一片一片的冰凉落在发上肩上。这雪下得不大,不过指甲盖大小的模样,落在身上,一会就化了,快得看不出痕迹来。扶欢也仰起头,看见这一片淅淅沥沥的白在夜空中泛灰。她笑了笑,带上兜帽,说:“瑞雪兆丰年,这一年一定会过得很好。”
扶欢扶着兜帽,小跑进了殿里,在殿门口,她忽然转身,朝慕卿道:“厂臣,我回去了。”
***
正月的第一日,是要早起同太后还有皇帝请安的。扶欢头一日回来得晚,囫囵睡了没几个时辰,这天起来就十分困难,直到梳发髻的时候,头皮隐隐一紧,扶欢才突然醒神过来,瞧着镜中的自己,发觉自己已经要起身去见太后了。
虽然昨日睡得晚,但到底是年轻的姑娘,眼下并没有青黑,只是神色看着有些萎靡。扶欢拍了拍脸,让自己振作起来。
也是巧,在去慈宁宫的路上,扶欢遇上了皇帝的御驾。前头太监静鞭开道,在宫道上挥起一阵寂静。皇帝在座上看到了冲他蹲下身行礼的扶欢,便叫抬轿的太监停下来。他走下轿,扬手招了扶欢过来。
扶欢嗳了一声,提着裙子小跑过来,小鹿皮的靴子踩在才被清扫干净的宫道上,溅起一点点雪泥。
皇帝上下看了看她,皱起了眉头:“怎么不坐轿,自个儿走过来。”
扶欢歪头笑了笑:“我见下了雪,就不想做轿,自己走过来也是一样的,还能看看雪。”
再如何,她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便是从小生在帝王家,肌理透着贵重,但天性永远不会被磨去。
皇帝笑了起来,往下握了握她的手,也是凉的。
“还是个孩子,这么冷的天还往雪里面钻,一点也不知道保重自个身子。”说罢,就吩咐宫人替扶欢准备轿子。
扶欢见此,没有拒绝,向皇帝福礼道谢。
虽说皇帝不是她同母的胞兄,可待扶欢也很好,帝王家的亲情,并不是如外头所说的那样淡薄。更确切地来说,在扶欢看来的帝王亲情,也同普通百姓人家的无异。皇帝从袖中掏出一只簪子,在扶欢头上瞧了瞧,找处插、了进去。扶欢一回头,便听到上头的伶仃响声。
“皇兄给了我什么?”扶欢又晃了晃头,听到泠泠的声响。
皇帝带笑道:“摘下来看看不都清楚了?”
扶欢依言拿了下来,是一支步摇,上头缀着圆润的珍珠,色泽莹亮,颗颗都一般模样的大小。
皇帝道:“两广新进的珍珠,朕记得你小时候就爱玩珍珠,特意给你打了一支步摇。还有一盒品质上好的,叫人送到毓秀宫,你撒着玩都可以。”
扶欢抿起唇,微微瞪了皇帝一眼:“皇兄还拿我当小女孩看待,喜欢拿珍珠撒着玩。”虽然瞪着,眼里却还有笑。
皇帝伸手想揉她的发,见到扶欢头上精致的发髻,手就往下,拍了拍她的肩,笑道:“可不还是一个小女孩。”
或许是平白得了皇兄一支步摇还有许诺的一盒珍珠,也或许是因为今日是同皇兄一道向太后请安,扶欢这次的心情没有像以往那样沉甸甸。
太后见皇帝和扶欢一起进来,眼尾浅浅地扬起来,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来:“皇帝今天怎么和扶欢一起过来了?”
皇帝答道:“路上遇见了扶欢,这姑娘大冷天的为了看雪,竟是自己走过来的,儿臣看不过去,就将她带过来了。”
扶欢适时地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来。
堂下早已坐了几位妃嫔,此时纷纷起身行礼。皇帝弱冠之年,对男子来说,是个年轻的年纪。皇帝的前半生在争权夺利中度过,在做晋王的时候,也只纳了几房妾,尚未娶妻。
为王时,不娶妻尚还说得过去,毕竟是家事,可现在做了皇帝,坤宁一日无主,大宣一日无国母,都是值得前朝讨论的国事。便是现如今,皇帝来请安时,太后也时不时旁敲侧击同皇帝提起这事。
皇帝坐在她的下首边,母子两人离得近,太后数着佛串,家常般聊道:“前阵子听说皇帝胃口不佳,好几次竟然晚膳也没用。”
她担忧地看向皇帝:“可有此事?”
皇帝无奈摇头:“定是底下人管不住嘴巴,又到母后这里嚼舌根。”
太后瞥了皇帝一眼:“若不是他们,我都还被你蒙在鼓里。可是御膳房那些厨子做出来的膳食不合你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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