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欢松了一口气,慕卿所说的惩戒虽有一个惩戒的名头,但是却有实实在在的好处。她放松了,脸上的神情也不显得紧绷,虽然福庆要离去,日后宫中少了一个她喜欢的伶俐小太监,但于福庆来说,却是好的。
尽管如此,扶欢还是道:“在此之前,还要问一下福庆的意愿,他若不愿去,也不可强逼。”
慕卿手中的佛珠在他的掌心停顿了很久,串着佛珠的线又细又有韧性,几乎能将人的皮肤割破。
“他定会乐意的。”慕卿说,“权财两字,对太监来说最为看重。”
扶欢抿住唇,慕卿的这句话,是不是将他自己也说进去了。沉默了半晌,扶欢道:“人活在世上,若没有一点看重的东西,那就是无欲无求的佛祖了。”
她说:“今天我知道了一个故事,福庆到宫里来,是被他的父母送进来的。家中遭灾,难以果腹,只能懵懵懂懂地进宫。”
慕卿的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宫中的太监宫女都有或这或那的悲惨身世,皇家给了银钱,他们卖与皇家,天底下的买卖大多如此。”
“殿下心善,但天下的苦命人太多了,殿下看顾不过来。”
扶欢抬起眼,直直地望着慕卿的眼。
“我能问个问题吗?慕卿——厂臣又是如何入宫来的?”她的问话太直接了,恐怕已经戳到慕卿的伤心事。
“厂臣不说也无事,原就是我冒犯了。”
慕卿手中的佛珠慢慢转动,串着佛珠的细绳在他掌心勒出一道细细的红痕,这道红痕在蒙蒙的夜色中,厚重氅袍遮掩下,瞧不分明。慕卿的声色也是淡淡:“宫人进宫前来历身世都要调查清楚,方能入宫,臣的身世,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家道中落,父亲酗酒嗜赌成瘾,为了二两酒钱将我送到宫中。”
只是一句话,并无太多的描述,却让扶欢听着难受得要命。这样一个风姿玉骨的人,却被酗酒嗜赌的父亲一手断送了前程,不是因为食不果腹,仅仅只为了酒钱。
父母之爱,为了身外之物,竟也会凉薄到这般田地。
扶欢不再说什么了,以己度人,她不愿意旁人毫无止境地窥探她的伤心事,自然也不愿对他人难以启齿的事追根究底。
倒是慕卿自己仿佛一点都不在意。
“殿下不必介怀,这些事臣现在想来也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若是没有臣父,臣未必能遇见殿下。”
扶欢摇头:“遇见我并不是一件好事。”
慕卿没有到宫中,就不会遇见她。所以,慕卿遇见燕扶欢,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看到慕卿在注视她,那层温柔和煦的假面此时被撕下,她从未见过眉眼如此凌厉的慕卿,山巅之冰雪也与之相比也不算凛凛。这样的慕卿,倒比先前戴着面具的还要恐怖几分。
很快的,他垂眼温温地笑了,之前的一面仿佛只是扶欢的错觉。
“遇见殿下是一件很好的事,那是臣能趴在宣正殿一遍一遍擦拭地砖时的信仰。便是殿下也不能抹消。”
马车缓缓停在了宫门口,守卫宫门的侍卫拿着□□走过来,厉声喝问是谁。深夜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宫门城墙在雾气中起伏,像一座巍峨的山峦。
驾车的番子跳下马车,平日里人憎鬼厌的脸也没有那般凶神恶煞了,他带着笑,拍了拍守卫的肩,叫出他的名字。
“东厂办事,兄弟可否行个方便。”
听到东厂二字,侍卫的神色迟疑了,宫门一旦下钥,没有旁的大事,等闲不可再开宫门。但是东厂那些人,为帝王直属,行帝王秘事,来去自然也不受寻常宫规束缚。
侍卫还在犹疑着,抬眼看到了马车在那番子身后,便问道:“这马车里坐的是谁?”
雾气缭绕,将这马车也衬得虚虚实实,看不清楚。
慕卿撩起一半车帘,他向那位侍卫颔首后,解下腰上的令牌。
侍卫只扫了那令牌一眼,面色都变了,他两手拿着令牌,恭恭敬敬地呈还给慕卿。
“原是督主大人,小人眼拙,不识泰山。”
他不再多问,躬身打开了宫门,慕卿却是温和地同他解释了一句:“深夜入宫是为向圣上呈禀要务,劳烦大人夜开宫门,还望担待。”
他这样解释了一句,侍卫更不敢多话。既然是皇帝要事,他一个小小侍卫,怎么敢阻扰。
扶欢回到毓秀宫时,已是更深露重,白雾茫茫,慕卿送她回去后,竟真的又去了皇帝寝殿。那一句同守卫宫门侍卫所说的呈禀要务,并不是她所以为的虚话。
皇帝的寝殿并不是漆黑的,外头明晃晃地亮着灯,只是越到深处,灯光越微弱,再往后,便是昏沉沉的黑暗,能一觉好眠。
守门的是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太监,一眼瞧见掀起撩袍走上台阶的慕卿,赶忙迎出来。
“老祖宗夤夜前来,是有要事禀报陛下?”
慕卿匆匆走上台阶,抽空看了一眼迎他的太监。
“陛下歇下了?”
守门太监下颔朝门内微微一递,这个动作很隐蔽,只有慕卿瞧得见。
他道:“陛下今儿招幸了柳婕妤。”
慕卿的脚步慢下来,他看着紧闭的殿门,轻念了一句:“柳婕妤?”
“这位婕妤娘娘风头正盛。”
守门太监极有眼色地接道:“可不是,昨儿陛下还留婕妤夜宿寝宫。”
大宣祖宗规矩,除了中宫娘娘,其他后妃不能夜宿皇帝寝宫,能让皇帝破例,可不是荣宠正盛。
慕卿拂了拂衣袖,回身下阶梯。
“不是顶顶要紧的大事,既然陛下歇下了,明儿起早来报也是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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