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回道:“已经清查了一遍,现在宫城内外的侍卫,都在东厂管辖之内。”
他抬起眼,说道:“东厂是陛下的亲卫,荣衰与否全掌握在陛下手中。现下宫中的护卫,陛下尽可放心。”
皇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自然知道东厂与司礼监全是皇家一手提拔起来与朝臣相抗衡的。家养的奴才,若没有皇帝的授权,是决不会爬到如此高的地步。他对慕卿,是全然的信任。可即便如此,皇帝眉眼间的郁色没有消下去几分。他在长桌前慢慢地踱步,金龙缎靴下,每一步都显得沉重。
“朕竟没有想到,燕重桦竟然已经伸到朕的后宫,第一个死的人是柳婕妤,那么第二个,第三个是谁?”他霍然转过头,盯着慕卿,“下一个是不是就要轮到朕了?!”
慕卿显然已经多次经历了皇帝这般躁怒的时刻,他缓下声音安抚:“柳婕妤是安王殿下早年向先帝进献的秀女,若不得陛下宠爱,这一小小秀女如何能在宫中翻起风浪。如今安王被囚禁在府,长久困顿,心志衰迷,怕是病了也未可知。以后决不会再叨扰陛下了。”
起头的那些话语,皇帝听着脸上有些挂不住。柳婕妤确确实实是先帝亡故前被选入宫中的秀女,只是那时先帝身体已经不大好了,这些被选秀入宫的秀女没有机会侍奉先帝。而皇帝在一个冬日见到了摘梅的柳婕妤,便日日夜夜记挂在了心上。
登基之后,他用尽手段,才把那柳婕妤纳入后宫。
柳婕妤的入宫,虽没通过慕卿的手,但他掌管司礼监,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晓。这番被说出来,皇帝气色不是很好,可是听到后面的话语,他的眉间郁色一点一点消失了。
皇帝瞬间就明白了慕卿的意思,不得不说,慕卿这一席话戳中他内心最深刻的欲、望与杀意。这些心底最深处的东西,之前还蒙着一层朦胧的遮羞布,现在被慕卿近乎直白的点出来,皇帝的眼睫在颤抖,他眼神发亮地盯着慕卿,像一只闻到血腥味野兽。
“那么长时间的囚禁,他一定会病的。”
皇帝兴奋起来,他走过去,抓着慕卿的手:“慕卿,此事交由你去办,务必不留一点痕迹。”
紧接着,他又道:“慕卿,你是朕最信重的爱卿,朕信你不会让朕失望。”
怕是连皇帝自己也不知晓,他看着慕卿时,眼中的信赖有多重。身为帝王,太过依赖一个人可不是好事。
但是慕卿不会提醒皇帝,他恭顺地跪下,一字一句对皇帝说:“慕卿定不负陛下的信赖。”
赏花宴就定在五日后,御花园被重新装饰了起来,纱幔柔软,檐铃叮咚,处处花香撩人。虽然赏花宴的一应事物都交由太后,但扶欢并不能真正的一事都不过问,毕竟这次赏花宴打着的名头还是长公主。
扶欢才将膳食敲定下来,天空便已经挂上稀薄的晚霞,霞色软漫轻红,将本已染上暮色的云又重新换了一种颜色。她将晴晚唤来,捧上昨日皇帝赏赐给她的首饰。
内务府新造的首饰自然是极好的,点翠的华胜翠色清透,像含着一汪水,凤含珠的步摇珍珠颗颗饱满,更难得的是都是一般大小,扶欢挑来拣去,选出了三样首饰。
晴晚看着那支凤含珠的步摇,是那些首饰中最为华贵出彩的,她小心地问道:“殿下这支步摇,也要拿出去?”
步摇下清润的珍珠微微抖动,扶欢含笑道:“皇兄这支步摇,本就不是给我的。”她摆手,正想叫晴晚将剩下的都拿回去,却不留神看到托盘中的另一支步摇。
不像那支凤含珠华贵璀璨,金玉堆砌,这支步摇做成金鱼的模样,尾翼用拉得极细极薄的金箔贴成,间或缀以点点米粒大小的彩玉,鱼头比起尾翼要小得多,但是眼睛用两颗珍珠替代,很是圆润可爱。
扶欢拿起这支步摇,那尾翼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了颤,这条金鱼像是在对她点头致意一般,瞧着格外生动。她弯起眼眸,将这支步摇拿给晴晚看。
“我觉得这支金鱼步摇,比方才的凤含珠有趣多了,你说是也不是。”
晴晚看着,也被这支摇头晃脑的金鱼步摇吸引了注意:“虽然不甚华贵,但看着确实比凤含珠出彩了许多。内务府的人,果真心灵手巧。”
扶欢取下发簪,将那支步摇簪入云鬓中,金鱼还在点头,尾翼轻颤,像蝴蝶振翅,若有日光,想是能有流光溢彩的明亮。
帝姬的开心来的如此简单,一支奇巧的步摇就能使她高兴。
人一旦开心起来,做什么事就都有了干劲。扶欢想起方才吩咐的膳食,有几道是御膳房不常做的,只有她这儿的小厨房常做。她便带了那厨子,去到御膳房,赏花宴那日的饮食糕点,也要务必精美可口才行。
晚霞还挂在天空,大半个天空都被染红了一样,从浅至深的延伸,有一种诡异的瑰丽美感。御膳房离扶欢的毓秀宫有一段距离,这时正是各宫用膳的时候,御膳房已经将各宫的菜色放到食盒中,交由各宫的宫人,虽说要预备着各位主子临时的换膳,但也算不上繁忙。
扶欢来到御膳房时,正听到里面的太监在训人。御膳房的太监长得高高大大,脸上的肉堆得恰如其分,看起来慈眉善目弥勒佛一般的模样,训起在他面前低着头的小侍者时却一点也不留情,将太监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全数发挥了出来。
“往常还道今年新来的崽子们乖了些,不惹事,没想到是咱家看走了眼。”
那太监在青衣小侍者身前走了两步,忽然转身,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刚入宫时咱家跟你说的规矩,全部都忘到了脑后是吧,没事,咱家这就帮你想起来。”
他抖开袍子,一脚踩在小侍者单薄的肩上,一面说,一面脚下用力地碾压。
“在宫中,谨言慎行,循规蹈矩这八个字给我时时刻刻刻在你脑门上,不该出头的时候莫要出头。你们都胆子大,想要在主子面前现眼,指望着一朝飞上枝头,成为主子身前的红人。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资格。”
他一脚将那小侍者踹到地上,皮笑肉不笑地哼笑了两声:“你觉得王昭容会因你送了一次膳食而对你青眼有加,还是会嫌弃你粗手笨脚蠢笨可恨,连规矩不懂也敢往她身前凑,继而一怒之下把你赶出宫去。”
小侍者被这太监一脚踹到地上,他年纪尚还小,身子也单薄,被那太监狠狠一脚踹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爬起来。虽然如此,他还流着泪,不住向那太监求饶。
“孙公公,是奴才一时鬼迷心窍,忘了宫中规矩,求孙公公饶了奴才这一遭,奴才日后做牛做马,来孝敬您。”
那名叫孙公公的太监眼睛一撇,冷笑:“咱家还能活到你来孝敬的一天,御膳房没被主子迁怒已经是万幸。”
“你以为宫中的太监个个都是慕掌印,能从这御膳房中爬起,做到掌印的位置?”
御膳房本就是菜蔬瓜果,烧火木柴堆积的地方,烟雾缭缭,人多事杂,又碰到当值太监教训小侍者,更显杂乱。晴晚一来就皱起眉头,唯恐御膳房这地让扶欢不喜。
她对扶欢道:“殿下,略略说两句就好了,有周大厨亲手教导,不会出岔子的。这儿这么乱,受惊了可不好了。”
扶欢蹙眉看着倒在地上无法起身的青衣侍者,不知为何,这场景看来有些眼熟,但脑海中好像并没有这么一块记忆。
在御膳房内当值的其他太监终于见到门外的扶欢,虽说他们不常见到宫内的主子,但宫人通通都有一双分辨服饰品级的眼,当即就跪了下来,问长公主安好。便连那个起不来的小侍者也挣扎着跪在地上。
扶欢知晓宫中管教下人的手段会严苛一点,若是不严苛,出去遇到脾性不好的主子,一个眼神动作惹到了主子,就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可是那个小侍者,看起来年纪略小了点,身形也单薄瘦弱得仿佛一推就倒。
她想,会不会再打骂一顿,这个小侍者就有可能捱不过去。
御膳房领头的太监,就是方才那个打骂青衣小侍者的高高大大太监,在向扶欢行完礼后,端起一张喜气团圆的脸,笑呵呵地朝扶欢问道:“长公主殿下屈尊来御膳房,这令奴才们真是感到荣幸,您有什么指示,只消吩咐一声,奴才立刻给您送来。您亲自来,真是,真是……”
他带着笑,脸上是真切的一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的笑容。
扶欢轻言道:“赏花宴上用到的膳食,有些是御膳房不常做的,以防万一,我带了周大厨过来,他最擅做精致漂亮的膳食。有他在御膳房看顾一二,我便能放心了。”
那当值的太监响亮地应了一声诺。
“您吩咐的,奴才一定办到,请殿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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