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谋害皇嗣,证据确凿,各位大人对陛下的圣旨可有什么疑义?”
他的腕上缠了雪白的纱布,轻轻按在腰上,那儿平时都有一柄刀,只是在朝上,都卸了刀剑。
朝臣的议论声不由地低了下来。
终于清静了,慕卿低低地咳嗽两声,仍是一脸病容。这位掌印生完病仿佛更清瘦了些,但是下头的人照旧不敢小觑他。
谋害皇嗣这个罪名太大了,严重者可抄九族。但是梁家世代功勋,皇帝自然不能如愿地抄去梁家九族。他只能废后,将梁同知罢免。
但是这样,也让皇帝足够畅快了。连近日勤政殿死去的宫人也少了一些。
慕卿将勤政殿四脚鎏金兽的壶盖打开,亲自动手,往里头细细地加上安神香。安神香的味道原是清淡柔和,有助眠功效,但勤政殿内安神香的味道,已经不能说是清淡柔和了。
他将路总管召来,温和地同他说道:“近日陛下情绪平稳了许多,可见太医院的方子是有效的。”还带有病容的掌印太监眼尾带着浅淡的笑意,“这些安神香,需得日日为陛下加上,不可疏漏了。”
路总管低下头,深深地应诺。
慕卿从勤政殿出来,随堂太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轻声询问:“大人之后要去哪里?”
已经有好几日没有下雪了,但檐上的积雪没有消融,一簇一簇的白点缀在红墙绿瓦上,倘若明日也是个大晴天,这些积雪兴许都会消失。慕卿垂下眼,拿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声咳了两声。
他腕上的手串顺势滑落下来,将将卡在袍袖的边缘,琥珀的坠脚返着夕阳的光,也生出瑰丽的光彩来。他轻声道,回了随堂太监那句问话:“毓秀宫。”
扶欢将紫米粥喝完,还是不愿回到床上,就扶着晴晚的手,慢慢地在正殿中走动。以往觉得正殿虽大,但几步路也能走完,现下却要花费许多时间。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那样仔细观察着自己所住的宫室,和玺彩画下,珐琅花瓶也是多彩的,窗纸外,瑰粉的颜色渐渐黯淡了。
冬日的白天向来短暂,许是夕阳也要落下了。
扶欢心中装着事,每一步迈得无知觉,她还在想皇帝的废后,谋害皇嗣这一说,到底是真是假,还有慕卿,他手上的伤,几时能好全。其实这样是不好的,生病的人,最忌讳心中装着事,忧思郁结,只会病上加病。
但若是人的思想能受自己控制就好了,不听不看不想,就不会有那许多的烦心事了。
双腿有些酸软,但在晴晚的搀扶下,还算能走动路。守门的太监这时来报了,说掌印求见。
扶欢怔了怔,慕卿来她的毓秀宫,向来是不需要通传的,但是前段时间她故意不让自己见到慕卿,他和他送来的礼物,都被扶欢原封不动地回绝了过去,这样想来,好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她停下来,对那太监说:“请厂臣进来。”
她原是想到外头去看的,但是晴晚牢记太医的嘱咐,一丝不肯退让。她只能慢慢地走回到她的檀木椅前,不过却没想到,她还未走到,慕卿便已经进到毓秀宫了。
晴晚松开了手,那双朱红的琵琶袖扶起了她的臂膀,力道很轻柔,扶欢闻到熟悉的沉水香,从他身上。他随着扶欢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得极慢,那双搀扶她的手,指尖如玉,白璧无瑕,几乎和那手腕上的纱布是同一个色泽。
扶欢很轻很轻地,碰了碰他的纱布。再仰头看慕卿时,她不知道自己眼眶有没有红,应该是没有的,她很努力地掩饰了。
她问慕卿:“疼不疼?”
第58章 从未信过
他的公主已经坐在了檀木椅上, 素手碰到了他手腕的纱布,很轻很轻的力道,比一片棠花瓣落下重不了多少。她却生怕弄疼了他, 眼眶边有泛红的痕迹,小声询问他:“疼不疼?”
被剜去血肉自然是疼的, 可是能被送入她口中,那点疼痛就被化作了深深的餍足。
他垂下眼睑, 鸦羽般的眼睫掩盖住被扶欢心疼的愉悦。
“过了太久,臣已经忘了。”
“胡说。”扶欢轻轻反驳,她放下手, 不敢多碰, 生怕自己没有控制好力道, 又碰疼了慕卿, “怎么可能会忘记, 你还是同以前一样,惯会唬我。”
当时因她顽皮,将热水溅到慕卿脸上, 他也是这样温柔笑着, 说不烫。
但是怎么可能会不疼不烫呢?
扶欢飞快地垂下头,那滴眼泪恰好落在袖上,浸润在金丝的牡丹纹中, 很快就不见了。没有人能发现。
没有人能发现,但是慕卿发现了。
那些方才一直紧跟在她身后的宫女太监不知何时出去了, 只剩下晴晚和慕卿带来的太监守在帘外。
慕卿蹲下、身,那只缠了纱布的手轻柔地拂过她的眼,将那些未尽的泪意全数抹了去。
“殿下不要伤心,臣的手好好的。”
扶欢抬起眼, 没有了眼泪,但眼眶仍是红的,是夏季蜜桃尖上的那抹红,可怜可爱。慕卿的声音愈加温柔;“不碍的,再养上两日,就能握笔握刀,依旧能够保护殿下。”
殿内点了灯,烛火罩在灯罩下,没有风,蜡烛就稳稳地燃烧着,光亮也是稳定和缓的。扶欢能看到慕卿的脸,白的愈发白,红的愈发红,任谁都知道,这不是康健的容颜,病容明显,连五官都有了清减病态的味道。
扶欢轻轻摇头,她说:“在保护我之前,厂臣自己也要平安。”
慕卿弯唇笑了起来,那笑是冰雪上盛开的靡艳红花,缱绻多情。他擦过扶欢眼的手温柔地按了按她的眼角,他的指腹是温凉的温度,但此刻扶欢却觉得是温暖的,或许是她身体的温度就很凉。
“臣会平安,也会护着殿下平安。”
慕卿他笃定地说着,这好像是一个既定的事实,不容许任何改变。
扶欢也随着笑起来,眼尾稍稍弯着,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心中的担忧暂时消去了,扶欢才意识到他们靠得过于近了,但是若论起在山洞的那次,此时还不算近,至少她呼吸时,气不会吹拂到慕卿脸上。想到山洞,便想起那个孤注一掷的吻,想起她对慕卿说我很喜欢你。
她的脸立刻飞红一片,烧得面颊耳朵都烫起来。
这么明显的变化,慕卿自然看了出来。他自然地轻轻碰了碰扶欢的脸颊,尾音带了些许疑惑:“太热了吗?”
扶欢看着慕卿的手,若是以往,他是绝对不会碰的,山洞的那一次,到底是将两人的关系转了个弯,凭生了许多旖旎暧昧的情愫。但是在那个山洞中,天地间大雪纷飞,是只有他们两人的一方天地,说起情爱与喜欢是肆无忌惮的,可回到宫中,又要被世俗的伦理束缚,这份喜爱便成了在悬崖上走钢丝,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说:“是这屋里太闷了。”她开玩笑似的说道:“太医说我不能受寒,不能吹冷风,晴晚她们便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殿里的炭也比往年多了许多。”
“热得我好像到了夏日一样,只想吃盏冰解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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