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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欢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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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先将课室打扫干净。”

“酉时前去兴利行,兑五十贯的银契,存到源隆行,将银契拿回来。”

“下月初五,换你去寺里,将诸人的消息听了,报予我知。”

邵清一桩桩交待完,复又起身,要往书斋去。

叶柔的喜意变成了凉意。

他仍是惜言如金,并且话语虽然明了,却没有半分温度。方才让自己注意避暑的言语,大约只是如阵前统帅,休战时叮嘱军士们吃饱睡好,免得非战斗性减员吧。

叶柔望着邵清的背影,鼓起勇气道:“先生,叶柔南来不久,有何差池,先生务必责罚,也好叫叶柔记得深切,不再犯错。”

邵清回首,盯着她:“吕刚与我说,你很聪明,不比你姐姐逊色。只是,这开封城里,聪明人太多,万事须小心。”

言罢又转过身,留下最后一句:“没有差事的时候,多去街上走走,听听南人们,是怎么说话的。”

日落后,沈馥之和美团一头汗珠、一身烟火气,回到宅子。

“美团,这几日攒的银钱不必拿去行里了,明日包婆婆来收租,正好付她。这老婆子,最爱数钱,钱越碎散,越是铜子儿,她越是开心。”

沈馥之吩咐美团后,抬眼往院中一瞧,哎呀呀,自己天仙儿似的外甥女,又大显伸手来。

只见院中石桌上,妥妥地已经摆好三菜一汤一主食。

三菜分别是姜丝糟河虾、虎皮鸡爪、汉葱拌莴苣萝卜丝。汤是莼菜莲子羹,加了一撮火腿茸。主食则是咸齑拌菘菜汁冷淘。

浅橘色的虾,红褐色的鸡爪,绿白相间的素凉菜,红霞映碧涧似的汤羹,晶莹剔透的冷面沈馥之看得心花怒放,在饭铺忙碌一整天积累的疲惫,瞬间荡然无存。

“大暑天里看到这么一桌,琼瑶美玉般,便是荤腥菜也透着清爽气,欢姐我的儿,谁要是娶了你,真是三皇五帝时就开始修的福气呐。”

姨母固然对外人情练达,但一到家、人一放松,说话有时就会豁边。她后半句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欢儿的姻缘,岂是个能去说的话题?

正在分摆碗筷的小汝舟,滴溜溜的两只黑眼睛也立刻去瞧姐姐姚欢。

小屁娃姚汝舟,三岁时在秦州,就目睹过姐姐与那位后来殉身疆场的“姐夫”在月下执手拥吻,那个画面太独特,以至于击败了他成长后几年经历的许多场景,深深植根于他头脑中。

去年之前,姚汝舟衣食不愁,父母双全,但除了吃饭睡觉时要亲妈,平日里他最爱黏着年长自己十多岁的同父异母的大姐姚欢。

在他眼里,大姐比父亲温柔,比母亲安静,比左邻右舍最会玩的大孩子还能发现有趣的事物,又比秦州城里他见过的娘子都美。

后来发生的事,小汝舟觉得就仿佛一场越下越大的雪,起初只是阿爷病重走了,慢慢地竟眼看着这场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最终压塌了他小而美的童年梦境。

总算,雪霁了,阿姊仍然在自己身边。

心眼儿比旁的娃娃多几个窟窿的小汝舟,住进沈宅,也有些疑惑地发现,姐姐姚欢,夫死父亡后脸上一直笼罩的阴翳,没了。对,不是淡了,而是没了。

然而汝舟因了已将姐姐当作唯一的依靠,便尤其敏感关于姐姐姻缘的话题。他毕竟不是成年人,怎知分析自己的心思,他只是无法遮掩地流露这种心思。比方今早,那个邵郎中,就教他警惕,又因警惕而嫌恶。

此刻一听姨母哪壶不开提哪壶,小汝舟十分紧张。姐姐若真的不再守节,另嫁旁的男子,他可怎么办。

好在,不过须臾冷场,姐姐姚欢就大大方方地回道:“这样有福气的男子,便等下辈子再娶俺吧。”

因又为了开解姨母的尴尬疚色,主动岔开话题,指着那虎皮鸡爪和凉拌时蔬道:“姨母,这时节,疰夏者甚多,我听这坊子巷子里的邻居说起来,皆道自家灶间也不大开伙,吃了朝时,晡食若想进些,便去市肆里买现成的。既然姨母上回夸赞我和美团捯饬的鸡脚,欢儿就想试试在饭铺门口再搭个摊头,卖些凉荤淡素,不独做船工力夫的堂食生意,也给周遭人家的官人娘子们旋买饮食、捎带回宅,可好?”

沈馥之边听边接过小汝舟奉上的筷子,夹了个鸡爪送进嘴里。

鸡爪仍是剔了骨的,与上回姚欢用豆酱山楂煮的相比,爪子似乎经了先熬煮、后油炸、再用佐料焖软好几道工序,不仅软糯入味,还多了几分油香,但收汁到位,入口并不觉油腻。

沈馥之又定睛研究了一番,恍然悟道:“这道道花纹,倒像大虫的皮毛哩。”

姚欢笑道:“所以我给它起个名儿,叫虎皮鸡爪。一百人有一百条舌头,有的人,一日都离不得油水,便是炎夏亦如此。故而,咱们卖鸡脚,豉香的,糟辣的,咸齑味儿的,酸杏味儿的,再加上这油炸再红焖的,不说将所有人的舌头都伺候舒服了,至少往来客官一看就觉得新鲜,再看就觉得咱做买卖是用了心的,没准就爽快掏钱了呢?”

姨母那张叫汗水渍得白里透红的脸上,容色也从方才的姑且一听,变成越来越认真的斟酌细思之情。

“欢儿,凡事,筹划三分,实干七分,既是发了劲地要做,就做好。便是个摊头,也须锅碗分明,井井有条,最好让木匠打个结实漂亮又好推好收的食车,上头还能有吾家的店招。如此整饬一番,俺估摸着,小五贯,也就够弄得体面清爽的了。”

姨母一一盘算完,笑眯眯看着外甥女,一副“老娘我这点钱还是投资得起”的模样。

姚欢给姨母盛了一碗莲子羹,莞尔道:“不用姨母破费,邵郎中替俺和汝舟,要钱去啦。”

第四十章 启动资金到位了几日后,沈家堂屋里。

“八十贯!”

沈馥之看着手中钱契,念出的这三个字,镶着十足的惊喜。

被让于上座的邵清,虽也笑着,回应的口吻却平淡许多:“沈二嫂,姚娘子,这原是牙行里寻常的规矩。云骑坊姚宅,少说值一千贯,那秦州籍的牙人,在开封自打进了地屋牙行起,就是既有保人、又缴纳行费的。行会教习不严,出了此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又不是山贼草寇,本就该出面收拾,无非不告不理罢了。现下有朋友帮着理论,牙行从这些年的保金里拿出八十贯来,不算多。”

沈馥之听了,瞄一眼陪坐在下首的外甥女,心道,这小丫头,看不出来,自打寻死不成、被救回来后,活脱脱变了一个人,比我还精,悄没声儿的,就借了外人的力道,去剐了些钱财回来。

当然,这本来也应是她姐弟二人的一部分。

只是,区区蚁民,要去开封府打官司何其容易?那对狗男女不知所踪,能出得起上千贯买宅子的下家定也不是等闲之辈,保不齐就与官府的人熟络,要不怎地过户、改税名、盖契印能如此顺当。

沈馥之本也不是吃亏故作大度的性子,不过有自知之明和行事理性罢了。那日杨翁带着汝舟投上门来,她就想了一夜,要不要用用曾府的关系,去开封府公廨闹一闹。

熬到天亮。她细细一品,使不得。

人要脸,树要皮,没落人家也有没落人家的面子。为苏学士的二公子向曾府开口留人,彼等仕宦圈里说起,尚能认可沈家后人就算沦落商肆也有几分清骨侠气。但若再去借个威势来为自家讨债,岂非显得市侩贪利了些。

大不了,那恶妇的崽子,我沈二帮外甥女先养着就是。

沈馥之没想到,十天不到,自己当成暂时无解的事,竟然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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