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哦”了一声,接过话头道:“当官也不容易啊,起得比鸡还早,如今这时节还算天气照应,若是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之际,他们也就这样挤在露天等开宫禁?”
沈馥之道:“不愿受罪,就想法儿把袍子换成紫色。宰相副宰相们,都在待漏院候着,听说里头不但有御厨做好的点心,还有清酒。”
姚欢心中一动。
她向四周打望,不远处的马行街上,已能看到门面商铺乒乒乓乓地,准备开市了。
如果,赁下一间两层的铺面做早肆,更如果,咖啡豆儿真的能找到,自己将北宋星巴克开起来,让这些没有睡够、上朝很需要打起精神的官员们每人喝杯咖啡提神
姚欢默默但坚定地做着白日梦,在夜色里抿嘴笑了笑,挎上沈馥之的胳膊,往禁卒把守的城门走去。
姚欢今日,裹着锦纹的靛蓝包冠,穿着曾府送的那件熏了婴香的紫色褙子,搭一条秋香色六幅裙,虽然打扮仍是有些老气、符合她的孀妇身份,但从头到脚的衣料子,质地很是过关了。
昨日睡前收拾包袱时,沈馥之道:“选妃,要穿得别人看不出奢气。办事,要穿得别人看不出穷相。我们小门小户的商肆人家,进宫干活儿,更须衣着光鲜些,一来莫教宫里头的人看轻了去,二来,庶民身上没有丧气样儿,天子家里头才开心,这好比是夸他们治世有方、国泰民安。”
姚欢知道,姨母不是势利之徒,无非看透人心而已。
不过,就算姨母不作主,她也要穿上曾家送的这件褙子,因为曾纬。
数月来,即使机缘巧合有了容身之所,有了谋生之策,有了数次化险为夷的运气,姚欢这个穿越者仍觉得自己,只是一位胆子还算比较大、对未来也有些规划的外客而已。
直到月上柳梢头的夜里,曾纬在车中对她说了那些话,她才第一次感到,自己好像与这个时空,产生了化学反应。
沈馥之将她当亲闺女,美团将她当小主人,姚汝舟将她当依靠,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知,姚家姑娘的躯壳里,已是另一具灵魂。
而曾纬不同。
初度相逢,曾纬见到的“姚家姑娘”的一举一动,就是身为穿越者姚欢的一举一动。
倘使这个男子,因此而生了爱慕心思的话,姚欢不会觉得别扭。
没有前缘,也没有误认,这个男子喜欢的,就是真实的自己。
那么,自己对他动心了吗?
等量齐观的爱意,大约还不好说,但情起,定是有的。
想到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有一个芝兰玉树的男子,心里头装着自己,姚欢终于触摸到一种“愿以他乡为故乡”的情绪了。
不孤单的感觉,真好啊。
她穿上了曾纬用婴香熏过的这件褙子,那香味,虽已淡去许多,但仍足够令她感到,曾纬就在身侧一般。
第九十一章 御厨—开水萝卜
晨曦微现,东华门的宫墙下,也已排了长队。
送炭的,送菜的,各种应征做长短工的杂役,须由禁军卫士一一验看身份后,才能放入宫去。
沈馥之就像那些送子科考的家长一般,携着姚欢正要排进队伍中去,宫门方向却跑来个青衣小内侍,正是那日领了姚欢进宫领赏的马蕴。
“沈二嫂留步,姚娘子快些随我直接进去罢,向太后吩咐了太官署的人,在东华门内候着你呐。”
北宋元丰改制后,御厨隶属于光禄寺,下设太官署、珍馐局、物料库、奶酪院、御膳素厨等。
太官署的管事内侍,郝随,从马蕴处接到姚欢,领着她沿东华门下的墙根,走了不到半里路,便来到宫里东廊的御膳所。
“姚娘子,此处乃是为前朝、后苑和大内二府等处供膳的地方。”
郝随年过三旬,虽是个太监,却身量如梧,下颌一层密密的胡子,即使在禁军中,有这般模子和面貌的,也不多见。他开口说话时,亦是中气淳厚,浑无雌音。
姚欢方才甫一见他的样貌,心里一个激灵,暗道,这不会是童贯吧?因史料记载的童贯,也……很不娘娘腔。
不过,童贯是领兵监军李宪的养子,应该素来征战边关的,并非宫中管御厨出身。
待听郝随自报姓名,果然并不是历史上那个后来成为“汴京六贼”之一的权宦童贯,姚欢仍觉得名字好熟悉。
郝随,郝随……
肯定是个青史留名的人物。留的是善名还是恶名?
姚欢正翻检记忆,忽闻身后有人急急地唤“郝先生,郝先生”
一个小黄门,跑到郝随跟前作了大揖:“给郝先生道喜,郝先生昨日送去刘婕妤那里的江清月近人,刘婕妤都进下了。婕妤今日特命小的来问问先生,那江清月近人,怎生做的,好教小厨房也学了。”
郝随殷殷道:“刘婕妤害喜,没了胃口,这可是宫里头等紧要的大事。刘婕妤素来爱吃烧羊肉焖萝卜,偏偏此番闻了羊肉味便要呕,萝卜却能吃下。只是,萝卜白煮,那是宫外头的酸腐文人崇尚的素食,想想都没味道,还须有荤汤去煨。”
小黄门捣头如蒜:“就是这萝卜汤,教刘婕妤觉着稀奇,瞧来仍如清水一般,怎地如此鲜美。”
郝随道:“天下阜康,宫里头置办一锅好汤又有何难?我呀,叫厨娘先用半岁的小母鸡炖汤,待肉酥骨烂后,捞起弃之,汤中再放入金明池皇苑里捕来的水鸭,也炖至鸭形松散后捞出。你听好了,此时才是关键,须用去壳儿的河虾斩成肉泥,头生鸡蛋去了黄,只留蛋清,与虾肉泥搓成圆子,用长筷子夹了,在汤里转呀,转呀,直到把那些个黄澄澄、血呼呼的油星儿浮沫,都吸得干干净净,才作罢。”
小黄门自是不可能尝过刘婕妤喝的萝卜汤,但此刻听郝随说得绘声绘色,喉头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几次,喃喃道:“那虾丸子吸了鸡油鸭油,得多好吃呐。”
郝随嗤之以鼻。
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东西,听到油字,就流口水。
但因这小黄门是刘婕妤宫里的听差,郝随仍客客气气道:“哎,蛋清虾丸子不过是扫汤用的,汤既已清了,丸子就扔了罢。”
小黄门讪笑,讨好道:“是哩,刘婕妤也觉得稀奇,怎地荤香甚浓的汤,却清澈见底,当中那削得圆溜溜的白萝卜,恰如月亮一般。刘婕妤说,怪不得郝先生用了李白的诗‘江清月近人’。”
姚欢在旁听着,心道,郝随用的,不就是后世“开水白菜“的做法。
又听那小黄门转述了刘婕妤的评价,姚欢默默嘀咕:便是我这样没有诗词底蕴的草民,也晓得,江清月近人,是孟浩然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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