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的街巷,年味已经浓得化不开。
大小铺子,年货琳琅。
磨得亮堂堂的桃木挂板上,神荼、郁垒,狻猊、白泽,二人二兽,被画得色彩艳丽、栩栩如生。
红纸爆仗与红纸春联,堆在一处,似旭日,如烈火,仿佛尽情嘲笑着中原寒冬阴沉萧瑟的天色。
更有将面饼揉捏盘成蛇形的。那将被开封人用在他们特别发明的驱病“法术”上。
在正月初一的凌晨,每个街坊中,邻里选出来的三位姓氏不同的壮汉,将会在地上掘开一个大坑,分别将蛇形面饼、黑豆团子、鸡蛋扔进坑中,喊着“蛇行则病起,黑豆落则病起,鸡子壳破则病起”然后举起钉有铁钉的桃木板,在坑中将三样物件捣得碎烂如泥,象征着来年不会再有疾病瘟疫降临人间。
“先生,坊吏前几日已来叮嘱过,近年的大蛇面饼由吾家来出。奴见这一带铺子多,今日便去买了吧。”
车中,叶柔率先打破沉默的气氛,探寻地问邵清。
得到首肯后,她出溜下车,招呼契里道:“你与我同去,那样大的竹筐子,面饼又吃份量,我可抬不动。”
邵清搓着手掌,从车门缝里见二人慢慢走远了,轻轻叹一口气。
“姚娘子,有些话,我原以为就如这冬寒朔风,随着年月经过,自可一去不提,却还是因缘巧合,又兜转回来,迫得愚痴之人躲也躲不得。”
姚欢不语。
邵清不敢看她,声音越发低了:“不过,说开了也好,请娘子宽宥我的唐突。”
姚欢暗道:你哪里唐突了呢?我虽不知你与我寄付灵魂的这具原身有怎样的前缘,但无论如何,男婚女嫁都是人伦之求,你想托媒人去姚家问名,这本身又错在哪里了呢?
她明白,都说到这一步了,她此刻面对邵清,仍比他淡定得多,主要原因还在于,仔细想来,这位邵先生,倾心属意的,并不是她这个从后世来的闯入者,而是那位已经香消玉殒的姚家姑娘吧。
姚欢努力回忆自己穿越来那日的情景,回忆邵清其后面对自己的种种细节,她意识到,姚家姑娘应该并不认识邵清。
她于是开口道:“先生莫虑,即使今日才听说此一节,我往后对着先生,也不会心存芥蒂。先生是君子。我至今记得,第一次从苏公家出来,汝舟提起曾四郎与我之事,我心有疑虑彷徨,是先生为我解惑,鼓励我遵从本心。”
姚欢没有半分给对方发好人卡的意思。
她真的是在重新审视眼前这位男子后,联想到他的种种举动,发自内心地叹服。
扪心自问,倘使换作她,在他的位置,做不到他这样。
她两世为人,对于男子的认知,怎么可能真的如这时代的青葱小娘子。
现在想来,她对邵清的浑无隔阂,其实的确来自一个现代女性的心态使然。
她在后世的社会,见过更多尊重女性、温儒雅的男子,知道他们的尊重以何种言谈举止为载体,所以对于邵清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即使她确实对四郎更有化学反应,但并不影响她感慨邵清在这个时代,算得出类拔萃的男子。
倘使自己的这份亲近,令邵清不能止步于从前的念想,而仍抱有希冀,那这,也完全不该怪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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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清的嘴角微微一噙,眼中划过一丝数不清是释然还是无奈的神色。
这女子能在得知从前的渊源后,还平静和顺地与自己对话,原来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在她和曾家公子的情缘里,表现出了君子之风。
邵清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养父。
邵清自嘲地笑笑。
短暂得瞬间里,他也冒出一丝冲动,想索性趁着今日的机会,鼓起勇气告诉她,当自己发现她活下来后,不再有凄惶悲怆、哀戚冲动的举止,如春日韶光般铺展自己的命途时,他才真正被全新的她所吸引。
但邵清忍住了。
他觉得,这个话题,止于此刻,已是最佳。
他惴惴等来的她的反应,已经比预想的,要好太多。
第190章 苗太医
与邵清道别时,姚欢很肯定,邵先生的面色,释然压倒了彷徨。
这一阵的她,太能理解这种释然了。
秘密,不论关乎自己的情愫,还是关乎他人的性命,交予了该知晓的人,对于怀有秘密者,都是一种解脱。
但除夕前夜,苏颂的世仆,又急急地来请姚欢。
这一次,在苏宅幽静的书阁里,除姚欢外,还多了一个年轻人。
正是那日去苏迨宅中,医治遂宁郡王赵佶的翰林医局苗太医,苗灵素。
虽然在用鲤鱼皮给赵佶疗伤一事上,姚欢对姿态谦和的苗灵素印象颇佳,但此际在苏宅见到他,还是很有些吃惊。
苏颂示意苗灵素向姚欢摊开左掌。
掌心以正楷写了四个字“娘子无事”而其中的“无”字,只有三点底。
苗灵素遂向一脸茫然的姚欢道:“姚娘子,我大父(即祖父)曾被派往军中,随孟老将军出征边关,并在胡虏来袭时,由孟公箭射夏人、救下性命。宫中御医,和司天监的臣工一样,都是父子相继。圣人当年入宫被封为美人时,我阿父正供职太医局,幸蒙孟公青眼,得为孟美人,哦不,圣人的内廷援应。”
他这么一说,姚欢就明白了。
果然,每个时空的宫斗剧里,都会有个太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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