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注视下,梅先生笔上醮饱了墨,也不去理会徐希,直接屏息凝神提笔写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是《诗经》《蒹葭》中开头的一段,本就是充满了古意的诗句,梅先生用的也并不是汉隶或秦篆来书写,而是用的罕见金文。这要不是徐希在一旁轻声念着,只怕在场的武藤和永田还认不出这纸上写的是什么。
有些人错认为金文就是甲骨文,但其实不然。
甲骨文大多镌放慢在龟甲兽骨之上,锐利的刀锋笔触给人极其明确清晰的印象。而金文无论是契刻还是范铸,都是在似硬似软的青铜底子上显现出来的。又加之金文大多是出现在礼器之上,所以自打问世起,骨子里就带着种厚重博大且质朴无华的特征。
这就能让明眼人,一眼就可分辨出来与甲骨文的差别所在。
同样是生怕打搅了梅先生,憋着气见这一幅金文写就,段先生连忙喘了几口大气,才冲他拱了拱手,摇头叹道:“段某,自愧不如!”
“认什么输?有比不为输!”梅先生大笑一声丢下手中毛笔,转头看向徐希:“你小子也别想偷懒。好歹是雅集的主人,怎么也得来一幅。”
突然被点名的徐希一脸无辜:“我也要?”
大家早知道徐希的字写得不错,有了梅先生起头,自然是跟着起哄:“自然是要的!你可是雅集的主人。”
徐希悄悄瞟了永田理一眼,见永田理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这才无奈地起身站到了桌前:“好吧好吧,那小子就献丑了。”
此时梅先生写的字墨迹已干,让小厮将它挂了起来后,徐希又重新铺过张纸,提笔在手稍稍想了一下,才同样用金文写下:“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这句诗出自战国时期屈原的《离骚》,说的是他采摘香草比喻加强自身修养,佩带香草比喻保持修洁。同样这也是一个人,对自身修养要求的隐晦表达。
虽说同样是金文,可两幅字挂到一起,明显看得出梅先生的字沉稳大方,而徐希的字则是充满了朝气,望过去倒是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到得此时,场中除了纪敏和武藤、陈达修,以及永田理外,都已是留下墨宝,并由小厮挂了起来。武藤发觉大家的目光落到了纪敏的身上后,不待纪敏开口推辞,他便先站了起来冲着众人拱手说道:“我对书法也略有研究,今天愿与诸君分享。”
一听武藤也懂书法,大家不禁都有些好奇,不约而同转头看向了他。而武藤此时也是气定神闲地迈着方步来到书案前,不假思索提笔便写下一个硕大的“武”字。
众人心下如猫挠般,不待小厮把纸挂起,便凑了上来:只单单看这个字,倒也算是不错。只可惜太过注重外形以致满是匠气,少了几分神韵。
不过众人很快便释然:对于撮尔小国的日本人来说,武,或许指的是武力、力量,但却不知武这个字其后蕴藏的真正涵义。
偷眼瞅着大家的表情,段先生生怕这些人喝了酒之后嘴上没把门的,说出不合时宜的话得罪了武藤,赶紧地先开了口大声夸道:“不错不错,这幅字一入眼就觉气势惊人,与武藤先生的个人特质很是符合。”
说到兴起处,段先生满面红光地冲着武藤竖起大拇指:“真真是字如其人啊。”
他这番话一大声说出来,大家这才意识到,现下天津卫已是在日本人的掌控之中。莫说武藤的字写得还行,便是写得如三岁小儿用树枝在地上胡乱划出来一般的烂,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说不得自己还得掩住颜面,学着段先生大声夸上几句,而不是梗着脖子直接说出来招灾、找死。
当武藤的字挂在大家的诗句中间时,众人的脸色都不觉有些发黑。转过头看着武藤脸上那得意洋洋地模样,纪敏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唤过小厮把字给取了下来,卷了卷夹在腋下:“说了要以秋天为主题,你这个字离题了!取消比赛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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