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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寒枝糖葫芦啃了半个,马车驶入了主城。
周围人声渐渐多起来,栖寒枝探索旧事的强烈欲望和心核一道沉寂下来,并未再探出头去,兀自埋头与手里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化的糖葫芦搏斗。
但今日王都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行人的议论声隔着窗扇不断飘进来。
栖寒枝无心听,奈何满街尽是相同的议论,片刻功夫也就听明白了。
这大楚王朝一年多前刚换了个皇帝,如今这位重用国师、修建万民塔的新帝,是先帝第三子,而当初与他争夺皇位的,还有一位民心所向的先帝长女——百姓不提其姓名,只以“帝姬”称之。
而今日,便是新帝为帝姬择婿之日。
择婿的方式也不算体面,甚至是带些侮辱意味的,抛绣球。
“听闻满城纨绔子弟、地痞无赖、甚至,甚至叫花子都跑到那去了,”一个年轻的声音义愤填膺:“侍卫不仅不拦,反而带着那群人往那好地方钻。”
“这……天理难容!这狗皇帝真是天理难容!”与他聊天的人闻言,全不在乎周围人群,口吐大不敬之言,直接哭嚎起来:“兄台有所不知,当年我乡里遇灾,滨危之际,若非帝姬与右相大人亲往赈济,早就没有今日了!帝姬与我是再造之恩啊!”
栖寒枝正把糖葫芦往嘴边递,便被这惊天动地一声嚎啕给打断了。
那人越哭越大声,大概是自知死路一条全然不在乎了:“狗皇帝重用奸佞,建那见鬼的万民塔,劳民伤财,还想求什么长生大道,凭什么?凭埋在那万民塔下的尸骨吗!”
周遭没人敢出声,只有那人的哭声不断,片刻后,低低的啜泣声响了起来,很快连成一片哭嚎。
民生积怨,国运衰退,便是王都之上黑气的由来。
栖寒枝咬掉最后一个山楂球,净了手,忽听窗外喧哗之声又起。
有百姓喊着“禁军来了!”,随即是阵阵呵骂,伴随着兵戈碰撞出的声响,短暂的纷杂后,人群散开露出跪地痛哭的青年儒生。
“带走!”禁军小统领一挥手,身后两个穿着铠甲的士兵抬步上前,从两边架起那人。
青年儒生自知死到临头,口中言辞愈发激烈,先引经据典、再市井俗言,可谓雅俗共赏,直将那位新帝骂得狗血淋头。
“找死!”那小统领抽刀出鞘,欲将这犯上之人就地正法,佩刀高高扬起,破风之声在那青年的痛骂间并不分明。
下一刻,两根粗壮枝条不知自何处出现,一根捆住那刀,另一根勒住小统领咽喉,碗口粗的枝条将人一路向后拖拽,方才威风八面的小统领脸色涨红,喉间发出“嗬嗬”声,四肢疯狂挥舞蹬踹。
“统领!”手下急急叫着,一时再顾不上那大逆不道的罪犯,朝着小统领追过去。
“先躲些时日吧。”温和的声音在那儒生耳边出现,隐隐有些熟悉:“往后莫再这般冲动,想必帝姬也不愿你因她白白赴死。”
“右……右……”儒生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声音了,嘴唇颤抖两下,嗫嚅半晌,理智回笼并未吐出那个称呼,只是先前绝望悲戚的神色转为欣喜,朝着王城方向狠狠叩了个头,这才起身飞快跑远了。
“右右?”马车里,栖寒枝好整以暇的看着另一边自觉把自己插进纯金花盆的容央。
凡俗之事自有因果,修真者不便插手,栖寒枝自不打算管,却没想到容央会出手。
小盆景枝条收拢,显得有几分乖巧,容央语气却一如往昔,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模样:“还未及告知魔君,晚辈离家后历练数年,修为困于筑基不得寸进,数年前游历至此,正值心灰意冷之际,便入凡尘混了些年月。”
饶是栖寒枝对凡俗所知不多,也知道“右相”是个什么地位,心底暗赞一句,点了点头以示知晓。
他对容央身份目的都不在意,只要能压制谢云敛心魔,那就是颗好树。
外头的骚乱没一会就平息下来,人群散去,各自恢复了秩序,不过却不似先前热闹,百姓行色匆匆,颇有几分道路以目之态。
马车驶入一处小巷,片刻后,栖寒枝与谢云敛并肩走了出来,两人各自幻化了样貌,不约而同的,与当日秘境中“林霁”“长空”一般。
身后跟着戚染霜,她并未幻化样貌,只略使了个障眼法,让自己瞧上去没那么显眼,但这显然不大容易——毕竟哪怕是王都,怀里抱着个纯金花盆的人,也是行人目光的焦点。
众人来这王都目的除了旧事与心魔,还有一个便是那座万民塔。
旧事一时难以着手,万民塔却分外醒目。
“那处原是‘镇国塔’。”被戚染霜抱在怀里的“盆景”作为最熟悉王都之人,自觉开口:“当年开国□□所建,为皇室禁地,仅祭祖之时开启,曾有金丹修者欲闯塔寻宝,没能进去便被阵法绞杀。”
“有何特别之处?”众人此时距那塔尚有半个王都的距离,隔着这么远,栖寒枝心核忽而一动,以一种平缓的节律,像是催促着他,去那里找回什么。
“那塔似乎是有些神异之处。”容央闻言回忆一番:“我修为有限,只隐约觉得灵力似乎略充盛活跃一些,旁的便看不出了。”
“功德。”谢云敛开口道。
栖寒枝闻言偏头,仙尊侧脸利落的线条稍显紧绷,似乎不大高兴,只听他续道:“原本深厚的功德之气,与王朝龙脉相辅相成,有人做了改动,这二者正被不断蚕食,至多十年,便会融入这满京黑气之中。”
功德之气,乃济世救民之举可得,一般做了这些大善事的人都难免付出些代价,功德便是天道给予的补偿。也是因此,会把主意打到旁人功德身上的,就只有早把天道得罪死,飞升无望的邪修了。
“去瞧瞧。”栖寒枝道。
万民塔在城北,众人自南门而入,此来隐匿身份,再加上本就是故地重游,抱着再捡些记忆的念头,栖寒枝也不急,打算走过去。
如此便要穿过大半个王都。
这一走,便见人流稠密,朝着同一个方向聚集而去,正装盆景的容央忽而开口道:“魔君,我想去那边看看。”
他没明说哪边,但树枝都不自觉朝着一处摆起来,全然是与平静语气不同的急迫。
魔君来了点兴趣,他自问一贯是个随和的君上,不吝满足属下的小愿望,容央虽算不上他属下但合作关系也差不多,闻言自是点了头。
帝姬抛绣球择婿,这样大的事几乎惊动了整个王都,便是周边城镇也来了不少人凑热闹,现场是远胜外围的人山人海。
午时,系着红绸的锣槌狠狠敲在锣面上,几声后,高台两侧传来小太监尖锐的嗓音:“吉时已到,请长公主!”
栖寒枝心说这可真是个吉时,跟隔壁菜市场口斩首的凑一块,倒都是红的,热闹。
这位新帝气量真是小的让人惊讶。
只见两个小宫女挑开纱帘,一袭红衣的女子缓步而出,立于高台之上,神色淡淡,不见半分屈辱,俯视这熙攘人群。
女子容貌明艳姝丽,舒展的眉宇间却无半分艳色,亦非端庄,若要细说,或许称之为从容难测的帝王之相更合适。
这便是先皇长女,帝姬明旭。
周遭一时寂然,栖寒枝神色也是怔然,他目光落在明旭那张脸上,眼前再次浮现短暂的画面。
“那是谁?”少年栖寒枝拽拽身边人的袖子:“王姑娘何故下跪?”
两人像是躲在某个转角,那人站在他身后,较他略高的身量方便视线探出,只听那人道:“是城主,前些日子有修真者在城内掳人,王姑娘的弟弟便在其列,城主重酬又请更厉害的修真者将人救了回来。”
“掳人?”少年栖寒枝回头,目露怀疑,很快明白过来:“前些日子你不让我出门,自己偷偷跑出去买东西,就是因为有修真者在四处掳人?”
那人沉默一会,轻轻把他头推转回去:“你先别看我,让我想想怎么编。”
……
那画面里的城主,赫然便于这位帝姬生得一模一样。
是转世吗?
栖寒枝压下心里绵绵密密的疼,有些迟疑的想,按理说丝戏施术者死后,傀儡该是可以转世的,若城主转世为明旭,那……那个人呢?
出神间,忽有“暗器”自远处袭来,魔君下意识一闪,手上附了一层灵气接住那“暗器”。
下一刻,周遭一片哗然之声,栖寒枝回过神来,人山人海都朝着他的方向转过了头,高台之上,前任城主现任帝姬也看过来,目光相对,朝他微一颔首。
栖寒枝低头,手中“暗器”金红之色,外覆绒羽,模样倒是不错,但没看错的话,这或许,大概,确实……就是一个绣球。
“嘣”一声,栖寒枝听到右手边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没记错的话,他右手边站着的……是他前任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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