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半夏出奇的镇定,冷静,看向陆川,忍痛出声:“爸,哥,我们进去和大伯道别!”
陆恒一脸的悲伤,在陆川的搀扶下走进手术室。
陆半夏站在原地,目光机械般的转移到他们的背影上,眼眶干涩,流不出一滴眼泪。表面非常的镇定,不悲不喜,只是指甲已掐入掌心,洁白的贝齿咬着破败不堪的唇瓣,尝进这世间的悲欢疾苦,几欲到了麻木。
陆永安静的躺在手术台上,身上盖着白布,戴着氧气罩。发着滴滴声音的医疗器材显示着躺在床上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还有一丝的生命力。
“哥……”陆恒站在手术台旁边,看着他,沉沉的喊了一声。一辈子的兄弟,一起打拼事业的好搭档,曾经有过争执,有过怨恨,可到底是亲兄弟,没有永远的仇恨!
陆永极其缓慢的睁开眼睛,眯成一条线透着淡淡的光,看着站在眼前的三个人,眼神死死的看着陆半夏,眼眸里写满了不放心与担忧。
陆半夏执起他如枯枝的手,勾唇轻声温柔:“大伯,你放心,我很好!有你的时候很好,没有你,也会把自己照顾好,你不要再担心我!如果有来世,请让我做你的亲生女儿,承欢膝下!”
陆永的眼眶里溢出泪水,呼吸逐渐粗重,模糊了氧气罩,很想说话,只是没有力气了。
眼眸逐渐的看向陆川,充满了乞求与拜托!
陆川看出他想要说什么,点头:“大伯你放心,我陆川用生命发誓,只要我还活着,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半夏!”
陆永听了他的保证,勾了勾唇,疑似释然的笑容,再看向陆恒,唇瓣一张一合,似乎要说些什么。
“大哥,你想说什么?”陆恒伸手拿掉他的氧气罩,想要听清楚他说的话。
陆永极力的张口,一字一顿,声音微小,颤抖:“对、不、起……”
说完,眼眶的泪再次溢出来,沉重的眼皮逐渐往下落。
“一辈子的兄弟你说这个做什么,当初我若知道你的心思,怎么都不会娶沈月的……”
陆恒哽咽的开口,只是话还没说完,陆永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与世长辞。
“大哥……”
“大伯……”
陆恒与陆川悲恸不已,唯独陆半夏站在一旁,苍白的脸色无悲无喜的凝视撒手西归的陆永,没有失声痛哭,也没有情绪失控,安安静静的放下了陆永的手。
“爸,大伯已经去了,就让他安安静静的去吧。”陆半夏沙哑的嗓音平静而出,说话时,已经拉起白布缓慢的盖过陆永的脸……
陆恒失去了这个嫡亲的哥哥,一把年纪也忍不住的老泪纵横,只是心头还是微微诧异,自幼与大哥感情深厚的半夏,反应太过——冷静!
冷静的好像没有一丝悲伤可言!
陆川眼眶涨红,只是见陆半夏如此镇定,冷静,心头更痛。
当白布即将盖过陆永雪白的头发,心头到底是阵阵紧缩狠揪起来的疼,指尖剧烈的颤抖。
……
当年母亲过世时,她痛哭不已,那时陆永就说过,待将来有一日,我百年归老,半夏你不要为我流泪。活到我这把年纪,无病无痛的走,是最大的幸福,没什么好哭的,你应该为我高兴!
陆永还说:人来到这世界就是不断的遇见与错过,有些错过就是一生,相遇时好好相处,错过时好好道别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大伯走的时候没有多大的痛苦,走的很安详,所以她不需要流眼泪,能在大伯离开之前好好的道别,所以没有什么值得难过。
人生在世,悲欢离合,生死离别,谁也妄想逃过,她不逃避,也逃避不了,于是好好的面对,好好的送大伯最后一程。
只是大伯别忘记我说过的话,若有来世,请让我做你的亲生女儿,定然承欢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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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川办了手续将陆永的尸体领回去,葬礼的事也是他一手操办。
陆半夏是陆永生平最亲近的人,自然是留住在陆家,为他守夜。由始至终,她没有留过一滴眼泪,人前人后一个样。
若不是陆恒知道她和陆永感情深厚,甚至要怀疑她是没心没肺,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但真正没心没肺没有感情的那个人不是陆半夏,而是陆子矜。陆永在医院长辞人世,陆子矜醉酒睡的一塌糊涂,陆永的尸体摆放在灵堂,她除了出来看一眼,便再也没踏出房间门口半步,一日三餐都是佣人送进房间里。
陆恒因为陆永的离世,心情悲痛,每天都有很多陆永生前的好友前来拜祭,他应接不暇,自然没心情在这个时候与陆子矜计较。
陆半夏跪在棺材旁边,不慌不忙的往火盆里添加冥纸,低着头整个人肃穆麻木,却有一种无形的悲凉在弥散,挥之不去。
生命中最重要的至亲离开,没有悲伤是假的,只是痛到了极致,便再也没有眼泪可流了。晚上她独自一人留在灵堂,为大伯守夜,蚀骨的寂静与冰冷让她知道,大伯是真的去了;白天看着那些陆陆续续来拜祭大伯的人,每个人神色都凝重而悲伤,可有几人是打心底为一条生命的消失而真正悲伤过!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很出色的演员。
文姨是照顾她的保姆,自然是要跟着她到陆家,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见她都跪了两天两夜,怀着孕身体本来就不好,担心她出事,上前道:“小姐,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合过眼,上楼休息吧。”
陆半夏将冥纸放进火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没事,大伯这一生无儿无女,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我,我不跪,谁跪?”
“可是——”文姨迟疑,用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苦劝:“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丢冥纸的指尖僵硬了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这两天小豆芽都很安静,安静的都快让她忘记了小豆芽的存在了。
文姨说的对,不为自己也要为小豆芽!
“那你准备点吃的,我就在偏厅休息会。”
陆半夏在文姨的搀扶下站起来,因为跪的时间太久,双腿几乎麻痹了,一步一步走的格外慢。
文姨将她扶到偏厅,这才急匆匆的去厨房为她张罗点吃的。
陆半夏蹙着眉头揉了揉膝盖,越揉越发的疼,缓慢的卷起黑色的裤脚,直到膝盖处时发现整个膝盖都乌青了。
放下裤脚,满心的疲惫不堪,整个人像是行走在烂泥之中,使不上力气,反而快要被泥泞陷进去。后背轻轻的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隐隐听到灵堂传来声音,她不放心,起身走过去看看。
李越祈一身黑色端庄的西服,神色肃穆,手里还拿着一只白色的百合花。
陆恒说:“你走,陆家不欢迎你!”
“我是来拜祭陆老先生的。”李越祈无动于衷,声音平静。
陆恒还想说什么,陆半夏走过来道:“爸,让他拜祭大伯吧!”
李越祈和陆恒的目光一瞬间都落在她一人身上,前者是探究,后者是无奈!
看到她的步伐阑珊,李越祈的剑眉越拧越紧,就这样了还一直守在灵堂吗?
有人喊话,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李越祈站在棺木之前,恭恭敬敬的对着陆永鞠了一个标准的90°躬。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斯人已逝,再大的恩怨也烟消云散,更何况他是陆半夏最在乎的人。
与其说他是来拜祭陆永,不如说他是寻了个借口见她。
“家属答礼!”
李越祈走到陆恒与陆半夏面前,陆恒低眸不语。
陆半夏深深的鞠躬:“谢谢你能来拜祭大伯。”
李越祈麻木的勾唇,说着千篇一律的话:“请节哀顺变!”
黑白分明的瞳孔望着他,出人意料的再次对李越祈深深的鞠躬,陆恒挑眉:“你这是做什么!”
陆半夏没有回答他,看着李越祈说:“谢谢你帮忙保释了大伯!”
虽然李越祈没有直接出面,可她知道保释大伯的那个律师是他的好友,若没有他开口,那人怎么会愿意沾手这件事!
陆恒一怔,看着李越祈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始终没说出一个字来。
李越祈看着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之前一直朦胧不清的东西好像慢慢的变得清楚,他看着陆半夏的眼眸,心头异样在涌动。
陆半夏身穿黑色的衣服,头发盘起来露出巴掌大的鹅蛋脸,加上这两天都未曾休息,哪怕再佯装,疲惫不堪也无法掩饰。
“陆半夏,为什么你不认为这次是我在利用陆子矜报复陆永?”她不是不相信他吗?为什么这一次一句话都不问就轻易的相信他,一再的为他辩解!
刚才那句话,她是故意说给陆恒听的!
“不知道!”陆半夏看着他,淡淡的开口:“只是觉得比起陆子矜的嘴,从你口中说出真相会更让大伯难以接受!”
所以觉得不会是你做的。
李越祈深深的凝她,薄唇勾起一抹复杂难懂的笑容。
两个人相互对视,好像其他万物都已经成为背景,没有言语的交流,无形中有些东西,好似彼此已心中明了。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陆恒在听到他们的话后,骤然铁青,声音沙哑而冰冷:“这件事,真的是陆子矜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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