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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惜花努力地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面前这人,如同一只引颈受戮的困兽,渐渐地,眼里最后的一丝光彩也黯淡了下来。
原来兜兜转转,终究还是逃不过这样的结局。
他忽然悲从心起,又觉得这一切的一切荒唐而可笑,不禁自嘲般地扯了一下嘴角,直笑得他心如刀割,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还记得在碧暖春香阁初见这人时,那穿过茫茫人海的轻轻一瞥;
记得在半云坡纷纷的落花中,那认真得近乎虔诚的一吻;
记得在大雨倾盆的街市上,那人孤独而绝望的眼神;
也记得……
他曾经对这人许下的那些承诺。
可惜……
天意弄人。
更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远处的云层间时明时暗,电光游龙一般在云间穿行,看这样子,一会儿必定会是一场大雨。
玄霄手中的短剑已经慢慢举了起来,剑尖的位置正对着李惜花的心脏,他就像一个等待行刑的刽子手,双眼无神地看着这人,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取人性命。
可就在那一剑即将送入这人心口的最后一秒……
恍惚间,他听见了一声朦朦胧胧的轻唤,手中的剑也跟着一顿。
“阿玄……”
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用嘶哑的声音,最后轻轻道:“对不起。”
“今生我负你良多,欠你良多,如今……都还给你。”
他是笑着说的这话,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这个正拿剑对着他心口的人,一面微笑,一面落泪。耳边炸响的惊雷将他那一瞬的神情映入玄霄眼底,那般哀恸,那么绝望,简直可怜得让人心疼。
可是……
心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疼?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玄霄握剑的手瞬间不可抑止地抖了起来。他似乎在和什么东西抗争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就连另一只手也不由自主握上剑柄,力道大得手背上暴起一片青筋。
慕容鸩眼见情况不对,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起身将手中的荆棘神杖猛然杵向地面,金蛇口中衔着的金环互相撞击,顿时一片叮当作响。
“快,杀了他!”
变故生于电光火石之间,一声命令之下,玄霄整个人都随之一颤,心口熟悉的绞痛不断传来,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用刀一片片割成碎片,然而在这阵剧烈的疼痛之下,反倒使他的意识有了一丝清醒。
不过仅这点清醒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他又用力地甩了一下头,似乎这样就能让浑浑噩噩的大脑更清楚一点,可慕容鸩显然并不乐见他能够清醒过来。只见这人微微眯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略略调整了一下表情,竟是又柔声道:“枭儿,帮为师杀了他吧……”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语气甚至不比之前的狠厉,却逼得玄霄倏然间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自己握剑的另一只手。他用力咬紧牙关,游走于四肢百骸的内力被蛊虫激化,再一次变得狂暴无比,明显就快要脱离控制,鲜血自他唇边蜿蜒而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一口朱红呕了出来。
李惜花听见动静,诧异地睁开眼,见他如此,顿时满脸惊慌,条件反射地挣扎起来,将铁链挣得哗哗作响。
“阿玄!?”他失声叫到。
玄霄却像是还没有彻底清醒,目光散漫,表情恍恍惚惚。
他用短剑撑着地,抬头看向李惜花,声音如同堵在嗓子眼里,含含糊糊地问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不料他话还未说完,只觉一道人影一闪,竟是慕容鸩飞身掠到了他的旁边。
“既然你不肯动手!”
这人眼底陡然闪过一丝阴毒之色,手上猛一用力,拽着玄霄握剑的手便朝李惜花身上刺去。他用力极大,几乎要将玄霄的腕骨握碎,可就在短剑的利刃即将没入李惜花胸前的那一瞬间!
玄霄忽而以更大的力气,猝然间扭转剑锋,一剑深深刺入了他自己的左肩,同时另一只手似一把纯铁枷锁,牢牢箍住慕容鸩按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将这人狠狠压制在地上。
霎时,一股滚热的鲜血从玄霄肩上的伤口迸射出来,正溅在慕容鸩的脸上,那样瑰丽无瑕的朱红,连他眼角那颗泪痣都被比了下去。一时之间,他们就像寓言故事里的鹬和蚌,鹬想夺他的剑,而蚌则用壳禁锢住了鹬,谁也无法动弹一下。
玄霄半闭了眼,也不知是因为用力过度,还是其他的原因,浑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冰冷,身体上的巨大痛苦内外夹击,将他的痛觉感知压榨到了极限。
可即便他已经痛到难以开口,却仍是拼着最后一丝理智,艰难地开口……
“如果……有一天……”
但慕容鸩又怎可能让他说完?
这人发了疯似的挣扎,偏偏怎么也挣不脱玄霄的桎梏,于是心里逐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紧接着,他见来硬的不行,又想转用蛊虫影响这人,但不知为何,神蛊似乎也失控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慕容鸩死死盯着玄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往日里惯常摆出来的那副高洁的姿态彻底消失了,就连原本俊美的面容也变得狰狞起来,仿佛地狱里冲出来的恶鬼。
而就在这人费尽心思想要脱身的这段时间里,玄霄也终于将要问的话断断续续地吐了出来,只是随着他每一次启唇,口中鲜血便似“争先恐后”地涌出,很快染红了他脚下的地面。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风一吹就能散去,可他的话却似重逾千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进了李惜花的心里。
这人说……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说我是恶人,是冷血无情的杀人狂魔,指责我,唾弃我……
你愿意站出来帮我吗?
李惜花闻言,身体如同被电了一下,怔怔半晌,突然泣不成声。
上一次听到这话,是两人还在唐门的那会儿,彼时唐梦柯的事情刚刚尘埃落定,他与玄霄之前却因为各自心里的猜疑而暗生嫌隙。如今时隔三年,人事已非,然而同样的问题,竟是一句不少,一字不差。
他看着玄霄,仿佛穷尽了一生的目光,要将这人刻在心间。那一瞬间,眼前之人虽然形容狼狈,面色痛苦,却似是与当年那个一袭水蓝色长衫的青年重叠在了一起。
也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惊觉……
原来他这么长久以来的痛苦都是在庸人自扰,原来自始至终,他爱的不是那个叫萧玄的名字,而只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后,李惜花微微地愣了一下,忍不住在心底喃喃自问……
原来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竟然是这样的吗?
下一秒,李惜花忽然笑了,笑得万般狼狈,哭得不能自抑,但是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他说……
“我愿意。”
但如果只是一句愿意,却还不足以解开玄霄的心结。
在经过漫长的电闪雷鸣后,这场雨终是下了下来,先开始只是几个豆大的雨点,再然后,天空便如同陡然间破了一个洞,大雨瞬间倾盆而下,不过这些雨还没能靠近玄霄,便都被他身上所外展出的内力化一颗颗小冰雹,噼噼啪啪地砸在他身上。
如果换成旁人,这会儿可能早就被这些小石子一样的冰雹砸得抱头鼠窜,可是这人仿若未觉,因为他根本无暇再分出一丝心神去管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
此时的玄霄,内力已濒临崩溃,周身经脉走向之处出现了许多鼓包,时而凸起,时而又隐下,看上去煞是恐怖。他心里很清楚,再这样下去,自己的下场唯有一死,但有些东西如果不问清楚,他就算是死了,也会难以瞑目。
所以他一定要问,哪怕是透支生命,他也要问。
“可我是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利剑,死在我手上的人,双手也数不过来,自我幼时入千重阁起,每日学的就是如何取人性命,现在会的也仅有杀人,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这些话玄霄说得很慢,但每一个词都吐字清晰,每一句话都异常连贯,而到最后那句时,他竟忽然有些哽咽,声音轻轻的,似乎怕用力过大就会惊碎了什么一样。
而这人小心翼翼的神情骤然刺痛了李惜花的双眼,他忽然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恨过自己,恨自己没能保护好面前这个人,恨自己伤了他的心。
不过还好,他还能回应这人,至少这一次,他不会再伤这人的心了。
李惜花看着地上这人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如果你是利剑,我想做执剑的那一人,往后余生,剑不离身。”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玄霄眼里的世界忽而静得落针可闻,即使大雨声杂,却盖不过这一句情深如许。
他等这句话实在等了太久太久,以至于骤然得到这个回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情不自禁地流下一行血泪,与他苍白的脸色相比,显得触目惊心。
“好。”
“真好……”
这时的他已经痛苦得难以自控,明明心里喜悦,却只能极不自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每说一句话都要不住地喘息。
可他仍然要说,因为他也有一定要让这人明白的事情。
“那你也记住……”
“我爱你,李惜花……”
“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人,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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