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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时值严冬,京都皇宫御花园内早开的山茶花徐徐绽放,或深红或粉白的花朵羞怯怯地藏在墨绿色的枝叶间,压下满园草木凋零的萧瑟。
一座临水而建的凉亭中,一道人影正静静地坐在石桌边。
那人早已褪下了雪白的僧衣,换作一袭明黄色的锦袍,头戴金冠,腰间佩玉,只得半长的乌发被寒风吹得扬起,又轻轻垂落肩头,而那曾经透着几分清俊的眉眼,如今已不自觉地染上了些许凌厉。
从前的白衣僧者已成过去,是该唤他作赵珩了。
——昔年大夏的明珠太子,今日权掌天下的年轻帝王。
而在他身边不远,一名老太监垂首而立,此刻正悄悄地抬起一点眼来。自圣上从他手里接过那份前线送来的十万火急的军报后,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有好一会儿了,但他不敢出声。
又过了会儿,老太监收回目光,毕恭毕敬地站着。
他是宫里的老人,见过小时候灵动活泼的明珠太子,也见过后来清雅出尘的僧者忘尘,再到此时威仪初显的帝王,只觉这人越变越让人看不透了。
许是站得无聊,他想着想着,不由想起了这人刚登基那会儿的事来。
还记得当时,朝堂上那些个老油条见新帝一副温良和善的模样,起初每次朝会都开得火药味十足,有溜须拍马的,有针锋相对的,互掐互骂的也有,更有人仗着自己是几朝元老,想做那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混账事情,当真是十足十的狼子野心。
可谁知,就在这帮人蠢蠢欲动之时,那位本该吃斋念佛、心慈手软的主儿居然不吃素了,端的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一连几道命令发下去,夜丞局与吏刑司双双出洞。
想这俩地儿出的能是些什么人?
那一个个的,鼻子可都是属狗的!
于是一时之间,红狱里进了好些人,如此鬼哭狼嚎般地审了两日,罪证便一条条地往上呈。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几大高官巨贪纷纷落马,抄家抄出来的金银财帛堆积如山,看得百姓们连连拍手称快。至于剩下的那些人为求自保,自是都不敢轻举妄动了,更不敢再看轻这位看上去温雅如竹的新帝。
但就在这些“漏网之鱼”暗暗松了口气,以为这下总算是逃过一劫的时候,不料这人却紧接着又烧起了第二把火!
登基后的第二个月,新帝宣布开始推行新政,例如严打商贾屯粮屯药,恶性竞价,为主动协助赈灾的商贾减轻赋税,可享受诸多优先权等等。因着这一条的实施,多地的灾情总算是略有缓解,更使得年少时便以明珠易鲜花的仁德而被百姓尊称一声明珠太子的赵珩,在民间的声誉变得越来越高。
不过说起这事来……
老太监在宫里活久成精,见得多了,隐约也猜到些门道。
其实早在先帝驾崩的前一两个月,便隐隐传出夜丞局和吏刑司里的人被暗中洗牌的风声,不然在这般连番动作之下,又是斩贪官,又是推新政的,哪可能这么平稳就渡过去了呢?
不过这事做得隐秘,老太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听到了点风声,而那风声也真就只是点微微的风,让人事后才惊觉原来如此。但这些估计还只是这出明争暗斗里的冰山一角,他一介奴才,就只想想而已,心里头明白即可,毕竟主子们的心思,他猜得,也猜不得。
突来的一声“噗通”惊得老太监回过神来,定睛细看之下,才发觉是亭外一棵老树朝水面伸长了枝丫,树间挂着一串串风铃似的果实,恰有鸟雀嬉戏时摇落几颗,掉进了水里。
老太监收回目光,觑眼瞧了瞧天色,又见赵珩手里捏着那份军报,仍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表情也看不出喜怒,让人琢磨不透这消息究竟是好是坏。
他心下犹豫了一瞬,出声提醒道:“圣上,晚上皇太后那儿……”
赵珩闻言闭了闭眼,微微捏紧了手中的军报,语气有些疲惫道:“召诸位阁老去书阁,就说朕有事相商,至于皇太后那旁……”
他略微地顿了一下,起身道:“遣人去说一声,晚上不去了。”
老太监躬身道:“是。”结果一低头,就见石桌的下边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只纸鹤在那儿,那纸看着倒是挺好,用的是特制的洒金桃花笺,纸面上缀着细碎的花瓣,煞是好看。
心里以为是哪个嫔妃掉在这儿的,老太监也便没有吭声,想着一会儿自会有负责洒扫的内侍过来清理,却不料赵珩站起来时,也看到了地上的纸鹤。
只见这人倏然顿了下,眼底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接着竟是俯下身来,捡起桌脚那只纸鹤,动作极轻地拍尽上面的灰,珍而视之地收入怀中。
这是……
老太监暗自纳罕,心想这是谁送给圣上的东西,竟能得这般珍惜?但面上却只作不知,招了下面一群随侍的小太监,垂首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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