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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两国战事愈发吃紧,战乱所引发的饥荒与疫病就好像一场森林大火,火线步步紧逼,死亡亦如阴影般笼罩着惶惶不安的人们,最终许多百姓为了能够活下去,不得不选择背井离乡,但即便他们远走他乡,也依旧求不得一片安宁之地。
然而这还不是在战线的最前沿,若真是到了那儿……
李惜花有些不敢想象。
记得起初离开桂州没多久,他还在路上与身旁这几人有说有笑,但到后来越接近边塞,看见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看到越来越多的人饥寒交迫地冻死在路边时,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是想救人的。
而且最开始,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可是当流民们见到他有吃食,纷纷蜂拥上前来抢夺东西时,在他即使拿出了所有食物的情况下,也依旧救不了所有的人,就在那一刻,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悲哀,更从未像这般清楚地意识到……
这便是战争,这便是乱世。
那天,后来是玄霄将他拉走的,因为被逼到绝境的流民情绪失控了,有许多人因为没有拿到食物,便开始强抢那些得到了的人的食物,更有人被饥饿熬红了眼,妄图对李惜花动手。当时场面一度混乱至极,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人竟都不像人了,倒像是野兽,泯灭了人性。
自那之后,李惜花虽然看着无事,也放弃了再去救那些百姓,可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而与他不同的是,玄霄在见到这些时,神情始终淡漠至极,仿佛就算面前是尸山血海,他也不会为之眨一下眼。
若是换作以前,李惜花大抵会觉得这种人冷血,可这般惨剧见得多了,在他每每心情沉重得无以加复之时,再观身旁这人平静的模样,不知为何,竟对这人生出了一丝佩服来。
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如玄霄这样,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为情势所左右,不被情感所动摇,就好似无论什么困境都难不倒他,尤其当四周遍布黑暗之时,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无疑会像一座灯塔,让人觉得可靠。
然而他并不知道,其实在玄霄看来,这是战争带来的必然结果。
身为千重阁之主,玄霄见惯了各种血腥的场面,怜悯这种感情对于他来说毫无价值,不过他大概也知道李惜花与他有所不同,所以有次趁这人在河边取水时,他默默走到李惜花身旁,拍了拍这人的肩膀,以示安慰。
说实话,因为知道玄霄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李惜花一开始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人笨拙的安慰,而当这人表情淡淡地看着他,问他有没有事的时候,他是感到诧异的,不过这份诧异很快就被心底泛起的暖意所取代,心情也变得不再那么沉重了。
不管怎样,他都不是一个人。
想到这儿,李惜花亦伸出手,轻轻按住那只放在他肩头的手,微微一笑。
小半个月之后,大夏西北一座边陲小镇上来了几个生面孔,彼时正值傍晚,残阳如血,涂抹在满目残垣断壁之上,衬得四下里越发苍凉。远处一行四人牵着马,绕过镇前不知已经枯死了多久的胡杨树,马蹄嘚嘚地踏在黄土地上,惊飞了树上栖着的几只昏鸦。
这似乎是座已经被人废弃了的镇子,几人一路走来,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玄霄一面往前走,一面环顾四周,正转过头去之时,忽然耳朵微微地动了一下,又倏然转回头来,目光冷冷地盯住一个方向。
与此同时,一旁的李惜花似是也察觉到了什么,朝着同样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一栋由黄土与石块垒砌成的尚算完好的房屋前,酒旗迎风招展,低矮的茅草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红辣椒,远远看去,似在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李惜花皱了下眉,压低声音道:“这店开在这里,怕是有古怪。”
谁知七杀却玩味地笑了笑,冷冷一瞥远处的客栈,说道:“怕什么,这要真是黑店,就把里头的人全都宰了,杀人越货,这买卖值当。”
说这话时,这人语气里充满了愉悦,听得李惜花一阵头皮发麻,然而他刚想说什么,就听商陆一本正经道:“阁主,食物和水都需要补给。”
玄霄点了点头,冷冷道:“走。”
李惜花:“……”
他长这么大,只听说过黑店打劫的,却还没听说过打劫黑店的,偏偏身旁这几人的反应实在太过理所当然,倒叫他方才想说的话完全说不出口了,于是只得又看了眼那家客栈,忍住扶额的冲动,在心里暗道:罢了,这里最古怪的就是他们了,还怕别的牛鬼蛇神不成?
西北多风沙,不懂打哪儿忽来一阵怪风,吹得尘土漫天飞扬。
去之前,玄霄多了个心眼,没有把马拴到客栈前,而是提前拴在了刚刚路过的那棵枯死的胡杨树下,免得被人暗中动了手脚,随后几人便顶着风沙来到客栈门前,推门而入。
与外面的荒芜不同,客栈内温暖极了,屋内中间生着篝火,四周还围坐着好几个膀粗腰圆的汉子。而那站在柜台后面的应就是这里的老板娘了,虽穿得简单朴素,却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原本正同那几个汉子打趣着什么,见有人来了,便立马绕出柜台,笑盈盈地迎上来。
“哟,稀客稀客,几位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那女人殷勤地凑上前来,拿眼上下一打量,见为首一人长得一副肥肠满脑的模样,顿时笑得更加亲切了,又道:“快,里边请,咱们这儿虽说是个边陲小店,但也有酒有肉,尤其咱自家酿的烧刀子又香又烈,客官可要来上一壶?”
李惜花默默跟在这几人身后扮演仆从,听罢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而走在最前面的商陆摸了摸浑圆的肚子,眯着双小眼睛,颇有些不耐烦地说了句:“菜你看着上吧,另外再订两间客房。”说完便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
那女人得了银票,一看面值,眼都亮了,连忙给旁边还坐着的几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殷勤地帮忙端了茶水来,一边替他们斟茶,一边笑着问道:“客官看着也不像本地人,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这是要去哪儿呀?”
商陆摆了摆手,叹气道:“还能去哪儿,就是这兵荒马乱的,连生意都没得做了。”
客栈老板娘笑了笑,拍着马屁道:“哪儿会呢,也就这段时间乱得紧,一看客官就是贵气的人,将来必定有大富贵。”
商陆笑笑,又拿出张小面额的银票:“走渴了,再来两壶烧刀子润润喉。”
“诶哟哟,这可真是财神爷来了。”老板娘喜不自禁道。
她接过银票,转身就见那几个汉子还呆坐在火堆旁,登时脸一虎,叉着腰骂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好酒好菜地招呼起来!”
而从进门到坐下,整个过程除了商陆以外,另外三人都未曾多言。
玄霄抱剑坐在商陆右手边,趁着那些人注意力被分散,悄悄抬眼扫了一遍那几个壮汉,接着又佯装无事地低下头去,唯独七杀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群人,神色嚣张,丝毫不加掩饰。
菜上得很快,不多时桌上的盘碟便摆了一圈,一碟子炒花生米,一碟子卤煮兰花豆,另有几盘熟切的牛肉和一屉大肉包,看着虽不算丰盛,却也实在得很。
七杀伸手拿过那碟炒花生米,站着靠在一旁的墙边,一面往嘴里抛了颗花生吃,一面眼光遍扫全场,很快发觉那几个壮汉虽然假装各忙各的,实际上却都在暗暗关注他们这旁的动静。
他吃了一阵,忽而觉得有些口干,于是就又拿起桌上的酒坛,拔开坛塞,倒了满满一碗酒出来,一手端到面前,先是用鼻子嗅了嗅,而后嘴角便愈加上扬。
“好酒。”他说着,又倒了一碗酒,放在桌上推到商陆面前,接着拿起自己的酒碗隔空一扬,对这人笑道:“这么好的酒,钱老板可一定不能错过。”
商陆闻言,精明的小眼睛滴溜一转,也拿起面前的酒碗回敬了这人一下,笑眯眯道:“七先生有心了,这一路上多亏两位,钱某回去后必有重谢。”
李惜花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地互相敬酒,心想他原以为面前的酒菜里肯定下了药,但见这两人吃吃喝喝,简直一副好不开心的样子,就连玄霄也动了筷子,于是不禁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莫非……
这些食物其实没问题?
他一面想着,一面有些迟疑地拿起筷子,却在伸长了筷子正准备去夹块牛肉来的时候,在半路被人突然拿筷子打了一下手。
玄霄抬眸,朝李惜花冷冷斥道:“不懂规矩。”然后竟是拿起酒坛,也给他自个儿倒了一碗酒,沾了沾唇。
若是换作平时,他家阿玄是不饮酒的。
于是李惜花瞬间警觉,却佯装出一副做错事后老实木讷的模样,只夹了桌上的兰花豆放在碗里,假装吃了一些,实则都被他趁人不注意,偷藏进了袖子里。
就这般又过了一会儿,吃得最多的七杀最先昏倒在地,其次是商陆与玄霄,最后是李惜花见他们一个个都“昏迷不醒”,自己也赶紧倒伏在了桌上。
而他们前脚刚一倒下,后脚那几个大汉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只听有人笑道:“还当那两个刀客是厉害角色,原来不过是几个花把式。”
“小心些,老三,你过去看看。”老板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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