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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像是为了回应他那轻轻的一瞥,一道黑影自那幽暗的角落一闪而现。下一瞬,只听喀嚓一声,齐太医的颈骨已被人折断,整颗脑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几乎转到了背后,面上双目圆瞪,嘴巴大张,许是临死之前想要开口呼救,却到最后连一声都没能喊出来便断了呼吸。
这一切快得就似一眨眼,而下手杀了此人后,死有分并没有再回到之前藏身的那个角落。只见他低眉敛目,面朝着哥舒睿跪在了这人尸体的旁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配着那一身漆黑的斩衰凶服与手里一根白色的哭丧棒,活似无常勾魂,令人不禁心里发怵。
又一阵穿堂风过,殿外轻纱曼舞,影子投在地上飘来晃去。
哥舒睿轻咳了两声,微微皱了下眉,从旁拿过一只剔金的暖手炉来抱在怀里,看也不看地上这人,随口淡淡说道:“去帮孤把门掩上。”
死有分低着头应了一声:“是。”虽只是一个字,听起来却是无比的沙哑难听。
他站起身来走到外殿,抬手一挥,内力化作的掌风便将那扇本就只开了一半的殿门合了起来,而没了风,四处悬挂的宫纱终于都消停了下来。
做完这人交代的事后,死有分眼观鼻鼻观心,重新又跪回内殿的垂帘前。
殿内一时静得异常,仿佛落针可闻。
他跪在地上静候吩咐,直等了许久,才听帘后之人幽幽地开了口:“晋阳那旁近况如何了?”
这人口中所说的晋阳,便是之前玄霄曾在舆图上特意指出来过的地方,药王谷就在那附近,所以那时燕汐清他们才会走得那么匆忙。
然而当初所有人都以为苍狼下一步必然是攻陷晋阳,不料这人却先在蜀中开了火,而思及这人之前命他让阎不笑把大部分药人暗中转移到晋阳附近的事……
死有分心念电转,恭敬地答道:“都已经准备妥当。”
“那便好。”
哥舒睿又咳嗽了几声,微微眯了一双琉璃般的眼眸,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大夏边军里能打的将领没几个,如今对方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蜀中,也是时候提这一招暗棋了,届时声东而击西,正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但却被死有分听得分明,而哥舒睿也知道他定然听见了,目光从怀中的剔金暖手炉上移开,转而看向这人,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
“说起来,无常二鬼里一个聒噪,一个寡言,如今少了一个,倒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他垂眼扯了下嘴角,复又抬起眼来,手里轻抚着怀中的暖手炉,闲聊般地说道:“你一天到晚话这么少,指不定心里的话比谁都多,又帮着孤做了这么多事,还知道了孤的秘密,难道就真的半点也不好奇吗?”
死有分闻言,暗暗绷紧了脊背。
活无常都死了有几年了,他心知这人定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提起一个死人来,这么说只可能是话里有话的。
他沉默了片刻,低着头说道:“属下只懂得遵从王上的一切命令。”
“是吗……”哥舒睿有意拖长了话音,似笑非笑道:“这么听话,那若是孤现在让你自戕,你也遵从孤的命令,不问缘由吗?”
死有分听后,目光闪了一下,接着竟是立即伸出手,毫不犹豫地准备一掌直拍天灵。
不过就在他刚刚抬起手时,就又听这人来了一句:“好了,孤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这么认真作什么?”而说这话时,哥舒睿的语气颇是不耐,好似方才那些话真只是他开的一个性质恶劣的玩笑而已。
但究竟是不是玩笑,死有分心里很清楚。
他默默地收回了手,低垂着双眼,安静地跪在地上,殿内的地龙烧得极其旺,热得很是烘人,可纵使汗水一颗一颗地滚下,他却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半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而这回哥舒睿用力捂着嘴,直咳好半天才停下来。他隔着帘子觑眼瞧了瞧不远处的窗子,此时殿外的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将雕花的窗格蒙上一层淡淡的灰白。
“起来吧,尸体处理掉。”
哥舒睿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扇窗,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然而死有分得了这句话后,却觉终于松了口气。
他低着头应了一声,伸手拎起身旁那具已经凉了的尸体,像提着个麻袋一样站了起来,拖着出了殿门,一个闪身,鬼魅般飘也似的不见了。不过他开门时虽然速度极快,却还是吹进来一小阵寒风,殿内的宫纱随之轻摇了两下,不多时便又归于了沉寂。
殿内的宫人们在哥舒睿的命令之下,还要再过半个时辰才会回来,因而这人走后,整个丹韶宫内便只剩下了他一人。他看着死有分离开的方向,定定地出了一会儿神,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直过了许久,才又低头看了看刚刚咳在掌心的血,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微微地顿了顿,哥舒睿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从枕下抽出条帕子,仔细擦去了手上血迹,接着又裹着狐裘下了床,赤脚走到火炉旁,将那帕子丢了进去,烧起一小簇火苗来。
渐渐的,火舌由小变大,攀援似的往上窜,而在它烧得最旺最明亮的那一瞬间,火光照亮了哥舒睿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的脸颊,也映亮了不远处铜镜之中的身影。
那架立地的铜镜有一人多高,两边金丝楠木的支撑骨架雕作两尾盘龙,甚是精妙,然而镜中哥舒睿的身后却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穿着件不怎么合身的旧衣服,腰间还挎了只素色的小布包。
——那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哥哥……”
镜中的孩童面容稚嫩,眼神中透着一抹天真无邪,可正是这样的一张脸,却对他哀哀地哭道:“哥哥,你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杀了?”
哥舒睿闻声抬头,看着镜中正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小小的孩童,而此时如果有人进来,便会发现他身后其实空无一人。
那不是真人,只是他的幻觉,而自从开始大量服用罂粟,他便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幻觉,看见的人物不定,有时是他曾经至亲至爱的人,有时是他自己,更有时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记得最初,他并不能分辨这些幻觉和真人的区别,是在察觉到旁人异样的目光之后,才一点点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但这个秘密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毕竟……
反正都是要死的,说不说也没什么分别。
哥舒睿垂下眼来,不再看镜中的人影,然而正是这一低头,便见这道幻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旁,伸着白嫩的藕臂,就像是要他抱一样。
“哥哥!杀了所有人吧!”
哥舒睿抿唇不语,只做视而不见。
于是那孩子又绕到他另一边,作势要去牵他的手,软软地撒娇道:“哥哥,哥哥,杀了所有人吧!”
说话间,只见这道幻影忽而咧嘴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紧接着哥舒睿的脸色也变了,倏然握紧的手上青筋暴起。
“滚!”他不自觉地怒道。
可那小小的孩童毫不惧怕他对自己恶语相向,更是不知何时竟又攀到了他身上。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为什么要抗拒呀……”说着,那幻影又凑到他耳边,状若亲昵无间,轻轻地蛊惑他道:“我的想法,不正是你内心深处的渴望吗?”
哥舒睿摇头:“不……”
“不是什么?”
那幻影又咯咯地笑了起来:“难道你不觉得,人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本来就是一种谬误吗?他们生性残暴、滥杀无辜,人性之恶更是阴暗得令人发指,肮脏得让人想吐。”
“你为什么要抗拒?”
“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杀了?”
追问的话一声接着一声,仿佛魔音穿脑,但哥舒睿仍是摇头,而他越是这般不服软,那幻影便越是缠着他,不停地在他耳边重复。
“杀了他们吧……”
“只要他们还活着,历史总会不断地重复,战争就永无休止,唯有把他们都杀了,那样世界才能变得干净和美好,不是吗?”
这样的话,哥舒睿之前已经听了许多,今日更是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
终于,他猛地捂住唇,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溢出,顺着手腕蜿蜒而下,滴在了地上,而当他再抬头时,镜中的孩童正与他头靠着头,笑得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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